不知年的象谛
有一天,我捧起《道德经》诵读,无意中读到一句:“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我盯着“象
有一天,我捧起《道德经》诵读,无意中读到一句:“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我盯着“象帝”这两个字,又开始恍惚起来。《道德经》译注上面写得很清楚:象帝,意思是像天帝、上帝一样的存在。
但我脑子里飘荡的却是“象谛”两个字——大象的象,真谛的谛。
很不确定地说,我是见过象谛的,在一种超过了形体与六感的玄妙状态下,直白点说,就是在梦中。不过与《道德经》译注大为不同的是,它们不是什么天帝,而是一种变幻无穷的怪物。
好多年以后,为了追寻儿时的回忆,我回到了故乡那个废弃已久的矿山。沿着荒芜的街道,我步行到了旧电影院。电影院当然也荒废已久,不但没有了观众,也没有了放映员和看门人。
我毫不费力地撬开了电影院的大门,一个人走进了空荡荡的影院。径直走到最前面一排的居中一个位子,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坐下后开始盯着暗灰色的幕布看。我莫名其妙的坚信,我能从这块幕布上看到旧时的光影。不管是这一个时空的,还是另一个时空的。
一会儿,电影果然开始了。上面放映的正是我在这一个时空和另一个时空交织而成的影像。 与现实中的电影不同的是,上面的故事没有什么明确的年代感,剧中人都统称他们的那个年代叫做不知年。
许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应该是初中的样子吧。在经历过一个漫长又惬意的暑假后,我接到了开学的通知,垂头丧气地在家里翻箱倒柜,准备好出行的物品——手机、充电器、钱包等等,然后跨上包便奔赴站台。
在一场开天辟地之后,河床已干涸,上面满是坑坑洼洼的陨石坑。我大踏步走过了河,跑到路对面的小卖铺里买了些零食。满满当当地塞到包里,趁着昏暗的路灯沿着马路向站台走去。
光线越来越暗,马路越来越陡峭,到最后我不得不用双手扣着路面奋力往上攀爬,而崖壁上满是黏糊糊的类似鸡蛋羹一样的东西。过了陡峭的崖路,我收拾好行囊跑到了站台,发现一些旧同事也早已等候在那里,其中就有小范。
站台在一座水泥桥的桥头,桥下面是河床上铺就的一条汽车公路。这时,一辆载着半车斗西红柿盆栽的货车从桥底穿越了过来,那几排西红柿盆栽的上面搭着棚子,露天的半个后斗像是院落空地,整个车斗就像个微缩的庭院。小范一跃就跳了下去,落入车斗的空地上。
我这才意识到,这就是去往学校的班车,有点后悔为什么刚才为什么没有跳下去。上面的西红柿猩红肥美,在搭乘的过程中完全可以品尝几个。不过还好,那辆车应该还要绕桥墩一圈儿的,一会还会转回来。果然,那辆货车不久就又过来了,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一跳进车斗里,就发现这里变成了一方世界。空旷的原野,四周望不到边的农田中矗立着一个小农场,我向农场里跑了过去,喊着:“小范,小范!”
结果,从玉米林地里跑出一个怪物来,这个怪物一身翠绿,头颅是个大大的苞米,四肢是绿色的穗子,活脱脱就是玉米杆子成精了。
这个玉米精飘着向我袭击过来,用长长的玉米穗子妄图捆绑我。我马上抄起一根棍子没头没脸的还击,搏击中不经意间看到玉米精背后的红背包,这不是小范的么?难道这个玉米精就是小范吗?
是了,我马上省悟过来,小范肯定是蹲在棚子里的时候,偷吃了那里的西红柿,然后发生了变异!
玉米精看到我注视她背包的目光,哀嚎着退回了玉米地。
我怅怅然走出农庄,蹲在高处的田埂上。放眼望去,玉米地里夹杂着番茄枝,猩红肥美的西红柿很是吸引人。这时,又有一个番茄枝扭动着身躯向我飘忽地袭来,我运起“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道家九字真言将这只妖物镇杀在原地。
正喘息间,我忽然听得一阵喧嚣声,原来是那些同事们也跳下了车斗,进入了这方天地。我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走入田野,有人正准备摘个柿子尝尝,我连忙大喊:“住手,别吃那西红柿!”
那些人茫然地看着我,我张张嘴,吞吞吐吐地说:“……有毒的。”
那个女的嫌弃地扔掉手里的西红柿,气愤地说:“现在还有没有不打农药的水果啊!”
然后,我和他们一起进入到了农庄。在农庄里,我没见到小范,而是遇到了一个老农。老农看到我们很是吃惊,像是见到了外星人:“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同事们七嘴八舌的有的说要去上学,有的说要去上班,老农脸上更加困惑。于是我告诉他,我们也是从不知年世界里过来的。
老农这下懂了,连连点头,笑容满面的从里屋端出一盆洗得干干净净的西红柿,一个个猩红肥美,挂着晶莹的水珠。看着我们面面相觑的神情,他笑着说:“放心吃吧,洗过了的,这里面没有象谛。”
同事们于是笑逐言开地拿起西红柿吃了起来,我知道,在他们的印象中,把象谛理解成农药了。但我见过小范的变异,知道象谛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趁着老农返身到院落里忙乎的间隙,我过去偷偷问:“大叔,你见过一个女生么。瘦瘦的,背着一个红书包。她可能吃了那种、那种没洗过的西红柿……”
老农惊骇地看了看我,又环顾了下四周,低声说:“别找了,找不到了。她应该是吃下了象谛,变成了象谛!”
我问象谛到底是什么?老农神色恍惚地思索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有人说象谛是一种幽灵,是一种化生的怪物。它可以是任何一种东西,但又不是任何一种东西。
那怎么知道象谛来了呢?
老农苦笑着说,在不知年的世界,象谛一出现,人就会自然知道那就是它。
看我皱起眉头,老农才略有歉意地补充了一点有用的信息:其实最接近它本体的样子,应该在海上才能看到。因为这种怪物有种嗜好,它们虽然什么都吃,但最喜欢吃的还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鲸鱼。只有在鲸落的时候,象谛才会现出原形。
好多年后,我要出门旅行了,去很远的地方。我们在一艘巨大的游轮上面。和我一起的是两三个死党好友。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只记得我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在人群和房间中忙忙碌碌地穿梭。有一次是寻找餐厅,还有一次是找我们的房间,那种疲惫忙碌的焦急真是想想都让人满头大汗。原来旅行也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情。
有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在三层的夹板上看海,不知怎么地说起了海怪。我说有一种叫做象谛的幽灵,它们能听到鲸落的声音,从而集体赶海去吃鲸鱼的尸体。
“是僵尸谛!”二楼突然响起一个充满讥讽不屑的声音。
我探头一望,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小伙,他们也是一群人在这里喝啤酒。
我心中很不快,正准备反怼,忽然听人群中尖叫起来:“快看!快看!”
我抬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群群象谛从远处游了过来,经过了我们的游轮!
距离近了,更近了,太近了!!!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游动时划出的海浪扑到了我的脸上,那种冰凉的恐怖。
近看才发现这种生物实在不该出现在地球上,他们十分庞大,像一只只巨型的跳蚤,浑身包裹着一层惨白色的骨骼,那骨骼四处凸起很是狰狞。那个胖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它们确实有点像僵尸化了的跳蚤,只不过被放大了十万倍!
我们摒着呼吸看着一头头象谛从眼前划过,突然,其中一头象谛扭头向我们扑了过来,大家尖叫一声差点四散奔逃。但一声巨响后,它像是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影壁上,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那头象谛瞪着巨大的复眼,大嘴边钳子晃动,咕噜了几声,扭头走了。
“太大了!太恶心了!”船上的一个个游客惊叹着说。
而我,却怔怔地看着那头象谛前肢上挂着的红书包,一股悲伤惆怅的心情充满胸臆。
佛说:世间生物的有胎卵湿化四种,唯独化生最为罕见。象谛这种化生怪物让我既无奈又愤怒——它们可以吃任何生物,也可以成为任何生物。但任何生物又都不能吃它们,因为一旦吃了象谛,就会成为象谛。这真是一种盘踞在生物链顶端的霸道怪物,也只有在不知年的世界里才会有这样不讲理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看着周遭的游客,突然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惊悚:按照这种逻辑,那么在不知年世界里,还有谁不是象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