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酒馆 001
“徒徒,来——我们回家。”————————————————————————“嗯,师父。今天师父可以陪我一起骑竹马嘛?”“好。都
“徒徒,来——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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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师父。今天师父可以陪我一起骑竹马嘛?”
“好。都好。”
“怎么了,还好吗?”蓝衣少年提剑抱着双臂,向阿婴扬头。
“无碍,许是累了。”望向远处人影的阿婴眼神暗了暗,缓缓垂眸,转过了头欲离开。
“我看,是心累了吧。”
绯色背影一顿,却没有回头:“不过想起了点往事而已,不劳萧公子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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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婴。来,传功。”
“师父你疯啦,那魔物可就在不远处!要是那群修士抵不过,再波及到了我们……岂不是要走火入魔?!”
“果真是乳牙没长全的小孩子。”素衣男子勾唇,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懂什么,此地可正是灵力充沛之地。不然,你以为那精怪为何要窃居于此啊?”
“啊?原来还有这个道理……”红衣少女跳了跳,抬头望着师父,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辰。
“可不,可是为师独自钻研出的授业之道。至于旁人,为师可是万万不告诉的。你瞅瞅你的修为,不是涨了很多吗?”男子抬袖,揉了揉阿婴的脑袋,月白纹路的衣袖却直接糊在了她的脸上,继而怪里怪气道“唉,为师如此为你着想,你倒好,居然还半点都不领情。”
红衣少女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师父你居然戏弄我!”于是她跳着脚,气鼓鼓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师父!这可不是普通的魔物!数十个修士都无法将其制服,万一……”
“有师父在,没有万一。”
阿婴只身回了房里,挽起袖子,只见一抹殷红,定是伤口又崩开了。
其实,安神医的药还蛮好用的。怨也只能怨她自己控制不住心神罢了。
“呵,都这么大个人了,养伤养了小半个月还静不下心。”言罢,阿婴拆开细布,给皲裂的伤口撒上药。
都是积压许久的陈年往事了,不经意爬上心头时,竟还是历历在目,鲜活得如同昨日。
阿婴临窗而坐,放空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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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婴。
数年前的今日,我邂逅了我的师父,涯。
那时候我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气倒是不小。我对“江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棋亭酒肆的闲谈和茶馆先生的口中。茶馆里面我虽是进不去,但常常倚在门口听,一听就是一整天。倚得累了就坐一会儿,有时候听得入迷,连累都忘了。茶馆老板看我小,倒也不赶我走。我就听那说书老先生醒木一拍,呦嘿,这听的人神清气爽,比小二递的水还清凉。
哈,说到这小二啊,叫王木头,与我交好,算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怀着闯荡江湖的志向。我们俩本来约着一起去闯荡,可惜他家境不好,家里的娘病重,而他爹管得还又多又严。
不像我,生来就自己一个人。小时候虽是被同村的伙伴嘲笑我没见过爹娘,但现在想想,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见到师父的那一晚,正是我初入江湖那天。
那是个有着七色霞云的傍晚,我坐在酒肆角落,如往常一样听着人们谈论那些个江湖里的趣事逸闻。正巧邻桌的客人起身离开,桌上还剩了一坛未启封的酒。
我少不更事,没尝过酒的滋味,更是不知道酒的厉害。整天净是看着五大三粗一身刀疤的大汉端碗大喊“爽”,甚至喝到尽兴处还得摔个几下才肯罢休,倒不难怪我不知道。也是,后来想想,就是个村口的小酒肆,我自是没见过那提壶浅斟,对月把盏,微启殷唇,再轻抿一口的神仙般风雅架势。
我抱过那酒,就准备偷摸溜走,毕竟这酒肆老板可不是省油的灯。我那时虽小,但也看得出那老板既然能应付得了那些江湖大汉,对付我一个小屁孩定是不费吹灰之力。
在茶馆和酒肆的这些个日子,我都打听好了怎么往金陵城里走的路线。还好我们这村离得不远,听大人说走个把时辰就能到了。
我翻墙去了木头家后面和他告别,他还送了我一柄长刀。他说那刀是他的全部梦想,让我带着也好护我个平安。我说,待我混出个名堂,就风风光光回来见他,算是报他这柄长刀的恩。
然后,然后其实我就记不太清了。给小木头分了口酒,我就上路了。小木头送我走的时候非说我在他眼前摇摇晃晃的,定是胡扯,明明是他喝醉了。
我……嗯,我……走路可是直得很……
但是有一件事我记得,大人们定是说了谎。我走啊走,走得天蒙蒙亮,月亮都向西了,还是没有到,连金陵城影儿都没摸着。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就一点也没得印象了,还都是师父讲给我的。
他说啊,那天他正巧路过城郊,看见街上有个胆大的女娃娃,那么晚还在街上晃荡。走近了一瞧,居然还抱着坛酒,摇摇晃晃不说,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问师父,我那时念叨了什么。
师父说我当时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嚷嚷着要义结金兰呢!
师父讲给我听的时候,我那是一脸的羞愤。师父还调侃我是那酒酿圆子,惹得他极想咬来再一口吞掉。
师父又说,那时他问我,这么晚了在街上做什么,可是有苦闷,借酒消愁。
“江湖……你知道江湖怎么走吗?!我,要去江湖……”
当时的我怎知,那一刻,我虽是在寻找江湖,却已经处在江湖这个巨大的漩涡中了。且自此以后,也将随着这个漩涡一同起落、沉浮。
隔天再醒来,就被师父捡回家了。
他自己有一处大院子,让我好生羡慕。可是他宅邸里没什么人,我就问过他,为何不收几个丫鬟和家丁进来,因为我听茶馆先生说,大户人家都有各式各样的仆人。
师父反问我,收那么多丫鬟家丁进来作甚?
我想也没想就答:“师父您多少天都没换衣服了,一直都是白不拉几这一件,您也不怕穿成灰的咯!”
到现在我还记得,师父那时抽搐的嘴角。
后来我弄明白了,师父有很多很多件带着月白腰封和暗纹的素衣。师父大概是很喜欢月亮吧。他的宅邸可以看到很大的一条溪水,他告诉我那叫海。师父经常在傍晚坐在凉亭里对着海和月亮喝酒,念叨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想,他当时对月亮的喜欢就像是对朝府小姐的感觉一样。
我见到朝家小姐的第一面,她也穿着月白暗纹的素裳。
我大概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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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师父带着我就像带着个小拖油瓶,走到哪就提溜到哪儿。
当时师父是第一大家族的客卿,我也就顺理成章进了陶家做了门下的听学弟子。
嘿嘿不是我吹牛,师父传道授业真的很有一套。就算是陶家亲传弟子,也没几个能打得过我的。
陶家是个大家族,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我之前在村口的酒肆就略有耳闻,听说我们村就在陶家哪个当家的封地里面。而在陶家,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就比如我在陶家偶遇并结识了师父那以剑术闻名的拜把子兄弟,以及与他兄弟早已定情的令狐家小姐。
对,还有那个在师父宅邸见过的朝家小姐。
那着实是个清冷又温柔的人儿,就像白色的月亮般轻盈剔透地将柔辉泻落在海水荡漾的波澜上。
师父似是清风,她就如那明月。
我那时还小,懂的也不多,只是觉得他们当真般配极了。
现在偶尔回想起那段往事,却发现尽管我不是很喜欢在那个大世家处处小心翼翼的生活,可在陶家听学的日子,是我在江湖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每天我同师父和白剑客斗嘴的时候,朝朝姐姐和令狐姐姐就会捂着嘴儿在旁边偷笑。有时我若是斗不过,她们还会给我撑腰。
我们春节一起放过纸鸢与河灯,上元节一起抱过小兔儿灯。我们在桃花树下比试过剑法,嘻嘻嘻,他们当然都让着我啦!记得当时还有一个盛行的小法术,可以把大家都变成黑不溜秋的小肥猪。于是我们押镖的时候,那小黑腿儿倒腾得飞快哈哈哈……
我曾经和师父骑过他的仙鹤,和白剑客与令狐姐姐在华山看过雪喝过暖身的酒,嘻嘻,我还偷偷抡过朝朝姐姐的灯……
对了,不得不提那次我去金顶的经历了。
当时师父出门远游,我在宅邸待得皮痒痒就爬上了金顶。奈何一个不小心,脚底一滑就跌了下去,都怪那金顶的妖风!可惜那时我初学轻功,学艺还不精,就摔伤了腿。白剑客和令狐姐姐闻讯赶来为我疗伤医治。白剑客那医术简直就是照葫芦画瓢,最后还是令狐姐姐出手为我矫治好了断骨。朝朝姐姐那时亲自上山采药为我熬制生骨的汤药。汤药入口很苦,我也不晓得为何流淌在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后来师父云游回来了,带着他花俩铜板买的糖葫芦来看望我。还说等我伤养好了就给我个惊喜。
于是我伤好了可以下地出门的那日,我们一行人从金陵应天府去了江南。从那天起,我不仅仅是师父的徒弟了,更是与他们几人义结金兰的弟兄。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忌讳礼数的人,所以也不会觉得不妥。我们更是一同在江南茶馆对面的一棵树下掷杯为证。
那段时间,我天天都会去给那棵树浇水,看着浅鹅黄色的花骨朵爬满枝头,等着它们一簇簇争相绽放。
可是,我没等到尝果子的那一天。
不知道后来果子红了没有。
我那时总是在江南果子树下看着那青果子,流着一地的口水,一心盼望着哪天果子熟了把他们全部吃掉。好吧,除了一人一个分给他们以外,剩下的果子都是我的!
师父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树下流着口水打盹儿。
惺忪睁开眼,我只记得那个晚上的师父有些许憔悴。那夜的皎月明明清亮得很,却仿佛照不到师父身上一样。整个江南都是亮的,只有我身侧,那个牵着我的手的人没有光亮。
“师父……这么黑,为什么不提着朝朝姐姐的灯笼?当心迷了路……”
师父没有出声,只是他的手和呼吸都在颤抖。
我之后再也没见过朝朝姐姐,听白剑客说,她是随着朝家离开了。
师父也一如往常地对着明月和大海喝酒,只是再也不会与月对吟那句“天涯共此时”了。
有一天起床,我朦朦胧胧看见师父的衣服一点都不白了。咦?是他穿得脏了吗?
原来不是。
师父只是换了一身玄裳罢了。
他那么多的月白长袍都被收了起来,压在箱子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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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了,师父撑着小船领我去逛离金陵不远的一处集市。
“师父!你喜欢那头小白驴吗?!”我楚楚可怜,眼巴巴地望向师父。
“……那是小马驹。”
师父把手伸过来,按了按我脑袋瓜,把他袖子糊我一脸。
师父给小马驹配上了桃花色的马鞍,转过头冲我笑,露出小白牙:“喏,就叫桃花驹好啦。”
可惜的是,我没感激涕零多久,他就翻身骑上我的小桃花,让我搁前面牵着它溜达。
“……”
后来,江湖上就翻涌了起来,似是要有大事发生。
我当时依旧在茶馆对面看果子,却听得茶馆里醒目一拍,说书老先生讲起了这江湖里的风起云涌和近日的传闻。
这一拍倒好,我顾不得等果子还是听书了,急忙骑上小桃花往城郊走。小木头可还在等我呢!
虽然我现在不用那柄长刀了,可它当时毕竟帮了我不少忙!
我一路打听着,走到了村口的酒肆。可入目的一切我都不敢相信。
黄沙漫天,酒肆的旗子倒在被拦腰折断的枯柳上。粗砾的尘土刮在脸上,带着空气中猩咸的气息,让人睁不开眼也不好大口呼吸。
这才是江湖。
师父问我去了哪里。
“去见了个朋友。”
“见到了?!”
“……”
我伏在他身上,再也绷不住了。
第二天,师父没有像往常一样送我去陶家听学。原来就是昨日,师父向陶家请辞。我后来也是模模糊糊从道听途说中大概得知,当时好像有旧人来向陶家寻仇,而师父却被陶家以什么东西作为要挟。于是师父挥袖,转身离开。
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这才是他。
他本就是风,自由惯了,哪受得那些条条框框。
我以为我就会这么和师父一起闯荡江湖,或是浪迹天涯……就像是在塞北滑铁索的那种感觉,无拘无束,向着初心。
直到那天,师父收到了一封信函。
他转手就把信烧了,我也没在扑灭余烬的火盆里翻到什么字迹。就是火盆里有条被烧得不剩多少的帕子。
有点反常,但我也没当回事儿。
饭后我还是照样拉着师父在金陵城骑竹马。反正我是小孩,我不嫌丢人。
许久没喝酒的师父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喝了酒,最后又似是玩味地把杯盏扔到了海里。
之后他回过头看着我:“阿婴,师父出门几日,去去就回。”他眯起的眼睛在我秉的灯火下,剔透地泛着光。
言罢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这次他格外小心他的衣袖,没有糊在我的脸上。
我却有点想念他袖中的淡香。
他那月白衣袖中泛着的香。
那天晚上,师父走了。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是身着他那最爱的素白长袍。而他飞上屋檐的一刻仿佛是那夜的明月,泛着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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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空就把他那箱底的白衣拿出来晒晒。要是被虫蛀了,师父可就不会穿了。
不过说来奇怪,他宅邸东面的那几棵向阳的树说什么都不开花了。
有一天下雨前我收完衣服,闲来无事就去海边溜达。竟发现原来树下的蟋蟀窝不知何时就空了。怪不得我今年夏天没听到它们滋儿哇。那几棵向阳树带着花苞就枯了,干巴巴的花骨朵一碰就掉。
大概……是因为、许久没人打理吧。
我更希望是这样。
后来我也不怎么晒衣服了,把宅子锁起来,我也闯荡起了江湖。
从此,江湖里出现了一位提着长刀的大侠,暮婴。
我喜欢我的新名字。
那两柄长刀我都带着,一柄护我平安,一柄问我初心。
它和师父的剑匣一个名字。
许多年后的一个中秋,在塞北的酒馆,我似是在闲谈中闻得了他的讯息。我斟上一杯酒,看着窗外的圆月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怎么像是个小孩子,竟以为我连这些也都会相信。
或者……
我是不是更应该说,那些散消息的人也不过过脑子,这种事情,又怎是我师父那性子会做的呢?
回过神来,窗外的月亮都向西了。
我起身,肚子在咕咕叫。
把药收好,我去煮了一碗酒酿圆子。
这么多年,就这口没变。
——完——
文/殷洗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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