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往事——阜新的成长之路
2007年 阜新矿业集团运输部 (王郁文 摄)这不仅是阜新的故事,也是许许多多东北小城的成长经历。位于辽宁西部的阜新市,已临近辽省“7”
这不仅是阜新的故事,也是许许多多东北小城的成长经历。
位于辽宁西部的阜新市,已临近辽省“7”字型版图的顶头位置,老奉天的东北大碴子口音没怎么传播到这里,反而是蒙古小吃和藏传佛教落地开花。这里曾坐落着世界侧目的露天煤矿,硕大的阜新矿区东起新邱,西至清河门,长55公里,宽15公里,含煤面积约825平方公里。
今天的阜新只有在过年时才会热闹起来,昔日的矿务局、有线电厂、各大机械厂以及围绕这些巨型工厂枝丫般繁密的下属机关、学校、医院、文娱单位都成了过眼云烟。有人说这座城市是跌倒的中年人,有人说她是病床上的老年人。直到逢年过节,她才会打起精神从床上撑起来,点亮花灯清扫街道,迎接返乡的年轻人。
人们或许忘了这座城市也曾车马喧嚣,忘了人类把一座城市打造成巨型工厂的智慧和意志。这座在冷战期间被美军列为核打击对象的城市,也曾有过苦难的童年和辉煌的壮年。后人读起她的历史,可能就像年轻人看到祖辈年轻照片一样,惊讶又叹息。
存在就是为了铭记,或许吧。
命名、诞生、成年——阜新的童年
清朝光绪年间,热河都统锡良上奏朝廷,建议设置阜新县。阜新名字取自“物阜民丰,焕然一新”。
身为辽宁边陲,阜新县有着浓厚的蒙古血统,康熙三十三年,满清设至养息牧场。光绪二十八年,养息牧场改设为彰武县。光绪三十二年,清廷拨土默特左旗和库伦、奈曼各半旗为阜新县。
在日本占领军到来之前,阜新始终是一个位于辽宁边陲的一个不起眼的县级行政单位,并不比附近的彰武、新民优越。远道而来的日本政客、军人、专家工程师并不是对这片土地上的人心怀良心,而是看中了地下储量惊人的煤矿。
早在晚清末年,阜新新邱的农民地主就发现了煤矿并采用土法开采。民国三年,来自日本财阀大仓组的技术人员到新邱勘探,遭到群众枪杀。面对日方压力,北洋政府承认了日方在新邱六矿的开采权。然而,这只是先头小部队而已。
1933年热河战役爆发,日军驱逐了张学良的残余军队并于同年占领阜新。1934年,满洲炭矿株式会社成立,阜新煤矿为其主要煤矿之一。1936年,满炭阜新矿业所成立,下辖8个采炭所(新邱、八道壕、平安、五龙、太平、孙家湾、高德、城南),年产煤76250吨。其中日本员工180人,中国员工3058人。日方工资是中方工资的200倍以上。
接下来的数年间,多支日本勘探队夜以继日在阜新境内钻测,接连不断地发现原油瓦斯喷出。
阜新的工业投入也大幅度增加,1937年。阜新制造所(今阜新矿务局机电修配厂)成立。1938年,奉天造兵所阜新工场(今矿务局十二厂)建立,满洲兴业银行阜新支行成立。1939年,阜新发电所建成并开始发电。
当然,日本人并不想努力建设东北,只是把这里当成资源库而已。等待中国矿工的也不是优厚的待遇,而是监工的皮鞭、步枪和狼狗圈。1938年,阜新矿业所先后购买五龙南山、孙家湾南山、新邱兴隆沟等四处做墓地,共504120平方米。在残酷采矿生产中死去的中国矿工都被丢弃到这里,是为矿工万人坑。在1936年至1945年间,死难矿工达13万人,平均生产一千吨煤就有四个工人死亡。
1940年1月1日,阜新市成立。作为一座城市出现的阜新,这时才真正诞生。
阜新市兼并了原属于阜新县的阜新镇,以及包括海州、新邱、孙家湾在内的二十五个村,将城市中心和行政机关设于海州,阜新市公署下辖协和、城北、城南、新邱、六家子、太平、孙家湾、海州八个区,可以说是依矿建城。
阜新的童年是悲惨的,以至于大部分市民不记得这座城市的生日。如同那14年间许许多多的东北城市一样,阜新处于被侵略者压榨的意识模糊和不断反抗的无尽愤怒间。
义勇军不断对作业现场和据点里的日军发动袭击,各个矿井的工人则时常发动罢工和暴动,甚至围殴日方人员。
日本人的应对策略比较单一,杀。
在漫长、可怖的黑夜里,流星是璀璨、短暂、可以让人留下热泪的。
当那个被市民们至今铭记的日子到来后,阜新才迎来了她的成年和新生。
1948年3月18日阜新解放。
东北重工业基地的进程——阜新的灿烂壮年
“海州”为蒙语“山坡”之意,作为阜新中枢的海州区得名于位于山坡上的蒙古喇嘛庙遗址。
1951年,伴随着巨大的响声,海州露天煤矿正式动工。1953年7月1日,这座新中国建成的第一座大型机械化露天煤矿正式移交生产。其地质储量高达17796.9万吨,设计年产量为300万吨,核定年产量为420万吨。在机械化生产的加成下,这种惊人的产量可以维持42年,每年上缴国家利税9个亿。
海州露天矿是一夜站起的巨人。全矿有27个科室、13个场段、62个车间,露天矿东西长4公里,南北宽2公里,垂深193米,光是用于上万名职工日常生活的工业广场及住宅就有6.3平方公里。
经过对苏联技术的摸索和改进,海州露天矿的机械化作业水平惊人。在生产各个流程环节中,分布着超过3000台电铲、电机车、穿孔机、选煤机等大型设备。全矿共计238个工种,采用冲击式穿孔机钻孔爆破、单斗电铲装车、铁道吊车铺道、电气化准轨铁道运输等先进作业方式。海量煤炭的产出,昼夜不断。
海州矿职工家属相应号召参加集体劳动,在周边荒山上的石头里挑煤炭。就这样平均每年给国家拣出了30万吨煤炭!
然而一座海州矿是远远不够的。
早在1948年阜新刚刚解放后,新邱露天煤矿在工人们的智慧和意志下从日本人遗留的废墟中恢复生产,有力支援了解放战争。1965年后,新邱矿山职工自行设计了新邱露天矿的第六、七次扩建工程,将年产量由80万吨提高到110万吨。
动工于1952年的阜新五龙煤矿,是苏联援助新中国的“156重点工程”之一。五龙矿由苏联列宁格勒设计院设计,是一座高机械化程度的矿井,面积19.25平方公里,设计年产量150万吨。
清河门煤矿、新邱煤矿、高德煤矿、东梁煤矿、艾友煤矿……如果说阜新市是巨型工厂,那么煤炭产业就是她的能量核心。开采源源不断黑金的,是大量的职工人员。在1985年时,阜新矿务局共有全民、集体职工近20万人。他们支起了24个县团级单位、8个生产矿、20对矿井、2座露天矿,其设计年产量共985万吨,核定年产量共1034万吨。
这是一座煤矿之城,在黑色主干上生长出来茂密的枝叶,都是为了矿业大计。其中矿务局建设工程处、建筑联营公司、矿务局十二厂、机电修配厂、运输部、供电部是从躯干派生出的巨大枝条;地测处、林业处、教育处、矿务局总医院、职工大学、教师进修学校、干校、技校、医专以及10所职业高中、25所中小学鳞次栉比地组成了亭亭树冠。整个矿区形成了包括地质勘探、工程设计、矿井建设、土木建筑、机械制造、职工教育、医疗卫生等配套经济实体。
一座城市就是一座巨型工厂,这是那个年代里用汗水和智慧书写的不可思议。而整个中国东北,有许许多多座这样的城市,昼夜吐息,不曾倦怠。
在煤炭核心的驱动下,阜新也迎来了大步发展。
在解放前,作为日本人的能源开采地,阜新市容并无太大建设。全市仅有路灯70盏,而且都集中在日本人居住区。市内仅有桥梁2座、水源井7座、供水能力每日1.84万吨,给水普及率仅为25%。城市绿化仅有一公顷,无公共交通。
自阜新解放后,城市建设随之发展。从1951年至1981年的31年间,阜新城建部门先后完成了海州桥、建设桥、王府水源、大凌河水源及第一百货商店、阜新剧院、电影院、人民公园、体育馆等较大的建筑工程。市中心建成解放、人民、建设、红树四个大型广场。
在1980年至1984年的五年间,阜新城建投资大规模提升,城市面貌大幅变化。1984年6月,阜新市政府投资300多万元,在人民大街南段细河上建造了一座大型钢筋混凝土刚架拱桥——人民桥。
在阜新城建的47件好事中,关键的一条便是用阜新发电厂循环水实现集中供暖。
硕大的双曲线冷却塔是地标性建筑,当地人时常用电厂的白烟判定风向。阜新发电厂始建于1936年,1939年6月投入使用。新中国成立后,阜新发电厂被列入“156重点工程项目”之一,开始扩建升级。1952年9月17日,1号发电机组主体安装工程竣工。毛泽东亲自发嘉勉电赞扬安装工人。1961年4月末,三期扩建工程全部竣工,装机总容量57.4万千瓦。
这座拥有苏联血统的火力发电厂具有9台汽轮发电机、15台燃气锅炉,至今主要设备完好率仍为100%,供热总量为41.2万百万大卡,创下的利润居东北38个火力电厂之首。1983年2月1日至1985年3月18日实现连续安全生产775天,创造了全国同类型电厂安全发电的最高记录。
经过了新城建的阜新市,形成了以海州为中心,从东到西由新邱、东梁、艾友、清河门组成的带状城市。新(新立屯)、义(义县)线铁路由市区中间穿过,将其分为南北两部分。铁路以南为煤电工业区,铁路以北为城市政治、文化、商业、教育中心区。
除了铁路南煤电工业区外,阜新还有两片工业区:以机械、电子、轻纺为主的市北工业区;以化工、建材为主的西阜新工业区。
位于海州区八一路的阜新矿山机械厂,承担了国家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的引进项目——大型混凝土搅拌站的生产任务。该厂生产的大型卷扬机、搅拌机/站除了供给国内外,还远销海外。来自意大利、联邦德国等国的厂家,相继来厂参观并主动提出合作。
作为东北地区独家压铸机生产厂,阜新压铸机厂除了生产鱼尾板、车床、无后坐力炮外,还能生产国内独家的立式冷室压铸机。阜新压铸机厂产品型谱广泛,除了填补国内空白的25吨小机、自行设计的63吨和转让自济南的250吨压铸机外,该厂与意大利特里乌奇公司洽谈了130吨和280吨压铸机技术引进合同,成为国内第一家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的专业压铸机生产厂。
引进瑞典生产线并具备国内唯一检测手段的阜新封闭母线厂、荣获“采用国际标准先进企业”的阜新传感器厂、远销日本的六家子铁合金厂、中国第一家生产防爆通讯设备设备的专业厂——辽宁有线电一厂、获得国家“飞龙奖”的有线电二厂……生产国内一流工业产品的阜新各大生产厂,就是大树上一齐跃动着的硕果。
大厂背后的,是大量诸如金属熔炼厂、气动元件厂、晶体元件厂、丝杠厂、轴承厂等上游供应方。然而这远远无法概括阜新境内的大小工厂:电缆厂、电子设备厂、继电器厂、纺织厂、织布厂、床单厂、印染厂、针织厂、水泥厂、玻璃厂、璃玻钢厂、建材机械厂、建材电控设备厂、灯泡厂、钢球厂、电池厂、制酒厂、六一一厂、塑料厂、塑料制品厂、塑料彩印厂、钙塑产品厂、服装厂、制鞋厂、皮毛厂、钢木家具厂、玉器厂、灯具厂、地毯厂、眼镜厂、啤酒厂、食品厂、糖果厂……
这是遍布着工厂的城市,这是汇集着工人的城市。
就在工人们最后的歌声里,在那个还属于东北重工业基地的时代,阜新渡过了她高光的八十年代。
是否还会有人倾听——阜新消逝的历史
1984年,国家强调大力开发煤田,把“细水长流”改为“有水快流”。
早在国家资金紧张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阜新就靠自筹资金建成东梁、艾友煤矿。这次国家的大力号召,又把阜新煤炭开采数量提升了一个档。国家、集体、个人一齐搞,包括乡村和个体联办小矿在内的地方煤矿迅速增加到100多个。
车轮滚到九十年代,阜新煤炭行业有全民职工9.2万人、集体职工8.8万人,加上家属35万人,占了阜新总人口的一半。
然而,矿,终究是要挖完的。海州露天矿的纸面产量也只能理论维持42年,何况阜新每年都是超额完成任务。
翻开阜新的地方材料,仿佛到九十年代,一且记载都戛然而止了。没有巨大的城建项目工程、不再有国家颁发的先进集体和个人、不会听说来了外国友人参观工厂、昔日打入国外的尖端制造产品也销声匿迹。地方史中的一笔带过都属凤毛麟角,大部分是空白的无记载。
一个城市的核心,停转了。那座参天巨树,主干上的树皮已开始层层剥落,昔日的华盖几乎是一夜之间秃荒得连枝丫都摇摇欲坠。
从“大庆精神”到“我不下岗谁下岗”,辉煌总是长篇累牍,跌落时的苦难只在亲历者孤独的记忆里。
她的记忆,她的历史,还会有人倾听吗?
那是一座城的孤独,那是一群人的孤独,那是整个东北的孤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