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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討會系列之六(繁體中文)日期:2005.09.10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會議室316-318主辦:哥哥香港網站講題…..從《烈火青春》到《阿
研討會系列之六(繁體中文)
日期:2005.09.10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會議室316-318
主辦:哥哥香港網站
講題…..從《烈火青春》到《阿飛正傳》—張國榮的水仙子形象
講者…..洛楓(大學教授)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很高興能於05年的今天、九月份再跟大家討論張國榮的電影藝術。在座的朋友有些該是兩年來都有出席,有些或許是第一次參與,無論是新或舊的朋友,都歡迎大家,我相信最開心應該是哥哥。
今天在懷念他的過程裡及為他慶祝生日,同時跟大家分享他的電影藝術成就,他在電影內所創造的形象是無人能替代的。我的處理是以一個電影分析的角度,會討論幾齣電影及播放一些電影片段,逐一鏡頭來分析,今次不會詳細論及導演或美指的部份,會集中於張國榮、一個演員在畫面上是怎樣演繹一個故事的人物。在整理哥哥的電影資料裡,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形象,就是「水仙子形象」。這時期我埋首撰寫一本有關於哥哥的書,剛在上月完成了最辛苦的部份:「他電影裡的死亡形象」,這是上次研討會的講題,及他的抑鬱形象。水仙子形象是另外一章預備撰寫的,今天跟大家先分享,希望一會兒能有時間跟在座的朋友一起交流。
首先會講述水仙子這個希臘神話故事的內容,將故事放於張國榮從影的二十多年、五十多齣的電影裡,及會播放《男生女相》的一個片段,內裡的訪問張國榮談及自己是一個自戀的人。水仙子也是一個很自戀、很愛自己的美少年。然後集中討論幾齣電影,大家有讀過研討會簡介會知道,《烈火青春》與《阿飛正傳》為重點,討論內裡的反叛與死亡,兩齣電影相隔十多年,主題很雷同,但哥哥的演繹很不同,他的表現成熟了很多。第三部份是討論一個遺世獨立的孤獨者形象,《東邪西毒》與《夜半歌聲》,《東邪西毒》裡哥哥演繹一個讓人討厭的西毒歐陽峰,但哥哥的演繹讓觀眾不會苛責他。哥哥就有著這樣一個氣質,他演繹“奸”或不討好的人物大家也不會厭惡他,大家只能對角色無可奈何。接著的《夜半歌聲》,講述一個漂亮的歌王在毀容後的心理變化。最後我們重溫《霸王別姬》,被時代遺棄的程蝶衣。回顧香港電影裡有些角色是非張國榮莫屬,正如《霸王別姬》裡的對白:「是非他莫屬」,試問誰能演繹十二少、寧采臣、程蝶衣?
我們今日以水仙子的形象來閱讀哥哥,他尚有千變萬化的其他形象,我們亦不想將他等同了電影裡的角色。最後在結論時會播放一個以其他電影片段剪輯製作的MV,背景歌曲是《風繼續吹》,以此作為一個總結。尚有很多未完的課題,希望往後能有人延續,因為哥哥的電影著實豐富。我們現在先解讀希臘神話裡的水仙子與張國榮的電影的關係。
希臘神話裡的水仙子與張國榮的電影
水仙子的故事
在希臘神話裡,水仙子 Narcissus 的故事是不斷地被重寫、改寫,在文學、心理學、人類學、神話學都是追蹤這個故事以了解人的特質。這故事講述一個漂亮的美少年,他非常的漂亮,他沒有父母,有一版本的說法是他的母親給天神佔有後誕下了他,於是沒有人承認他的出生。哥哥很多電影的角色都是來自破碎家庭,一會兒我們重溫《阿飛正傳》旭仔、重溫《霸王別姬》程蝶衣,都是被母親遺棄的,跟這個故事很平衡。這個美少年很漂亮,很多女神都喜歡上他,但他一一拒絕了他們,天神懲罰他要他愛上自己的影子,有一天他臨水自照,發現了自己的漂亮,他愛上了自己,最後他太迷戀自己的形象而溺斃了,後來化成了一朵水仙花,這是神話的寓言故事。
這故事經歷了很多,西方的神話故事、神話學、心理學、包括佛洛依德的心理學都有課題有關 Narcissus、及文學的研究,將故事來分析人的特質。這種水仙子特質的人物不能夠愛人,他只能愛自己,他本身有一種自我分裂的狀況,若然不是分裂成兩個,他是不會愛上倒影中的自己,愛上自己本身是一種同志愛、同性愛。這種愛是不能夠完成的,他總不能夠把他的影子從水中“打撈”起來,這種愛是命中注定沒結果、注定是悲劇、最後以死亡去提升或者超越。
水仙子無父無母,出生於破裂家庭,他缺乏愛,所以他以自戀來補償這種的不被關心,程蝶衣也是這個性格。這種人物比較敏感、纖細、及有種宿命論,愛他的人一定會受傷,愛他的人一定會被拒絕,《阿飛正傳》的旭仔就是這個性格。倘若與水仙子人物性格的人談戀愛一定是一場愛情災難,不會有結果,他不會負責任或有諾言,水仙子本身也不會好受,因為不會有人了解他,最清楚他的只有他自己,他注定是孤獨的及無伴至死。
愛情本身有一個自戀的質素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引申出來對人性的探討,不論大家同意與否,愛情本身是一個自戀的過程,不論是同性愛、異性愛或雙性愛。在亞理斯多德神話裡,人本來就是雌雄同體、男男同體或女女同體,但天神將之分成兩半,於是一生人便需要尋找另一半。當找尋另一半的時候,有人會找尋跟自己很相似的或完全不相似的,但都會以自己的角度為出發點,愛情本身有一個自戀的質素在內。
在《胭脂扣》裡,大家重溫時留意開場時張國榮顧盼自豪、很有風度的拾級而上,後來跟梅艷芳對唱,內裡有很多的鏡像,梅艷芳當時是穿戴男裝的衣飾,這種愛情的邂逅,類似對鏡自照,找一個與自己近似的人,這裡顯示愛情是一個自戀的過程。另外,每個人或多或少會有一種自戀傾向,分別在於愛自己的程度,在傷心或受到挫折的時刻,人會因為自戀而產生自憐的情緒。張國榮主演的數齣電影的人物都是極度自戀,走到一個程度是毀人再自毀,一些極度自戀的水仙子人物。
張國榮電影裡的水仙子
水仙子人物性格的形態及造像在張國榮電影眾多人物類型裡是一個重要的表現,可見於他早期青春電影所顯示的反叛青年。《烈火青春》裡當角色被問及他們對社會像是沒有甚麼貢獻,張國榮回答是:「甚麼社會?我們便是社會!」人物以自己為中心,他不會理會外出的世界。在張國榮早期電影中的反叛青年已經有這個形態的投射,到了《胭脂扣》十二少的角色便相當的明顯,一個自戀的富家子弟,他自覺自己風度翩翩,拾級而上時知道很多女孩子會留意他,張國榮亦能掌握這種形態,你看著他時他會很驕傲的跟你對望。
《阿飛正傳》的旭仔永遠辜負人,戲裡所有的女人都想抓緊他,包括他的養母在內,但他不會讓任何人捉緊。《霸王別姬》的程蝶衣他沉醉於舞台上,他愛上霸王,原因他是愛上自己飾演的虞姬,他不理會現實,當時國共內戰,日軍侵略,文革批鬥,世界發生了任何事他都不理會,他只沉醉於虞姬、貴妃這些身分裡去表達他對京劇的癡狂,走到一個程度正如他師兄說他:「不瘋魔不成活」,一個忘我的境界。《夜半歌聲》裡的宋丹平接受不了自己毀容;《東邪西毒》裡一個只愛自己,最後被逼自我放逐的歐陽峰。
還有我們今天不會討論的《春光乍洩》,內裡的何寶榮。何寶榮是一個很叫人討厭的人物,相對於梁朝偉所飾演的黎耀輝,黎耀輝是比較細心及較正面的人物,何寶榮會隨意發洩、摔破物件、在外出有很多情人,拋棄黎耀輝後又要回頭找他,但大家都對他沒奈何,就像劇中的黎耀輝,大家知道何寶榮的不是,但他回來時仍會愛著他。這是張國榮成功的地方、很成功的角色演繹,觀眾會討厭角色的行為,但他像是孩子般以一個可愛的形態去犯規,一個天真可愛的壞情人形象。
對愛情敏感、細緻的自戀主義者
接著播放《男生女相》的一個片段,看看張國榮怎樣說他的自戀性格。這是關錦鵬拍攝的一個紀錄片,也會見到《夜半歌聲》及《霸王別姬》的片段。
問:
一向以俊美見稱的張國榮,他在《夜半歌聲》裡面,演一個被毀容的悲劇角色,在新舊兩部電影裡,作為演員他是如何作出比較呢?
哥哥:
我覺得有一點忽略了劇本的可塑性及那個歌王毀容後的宿命和打擊,整件事就變成流於層面化和比較注重了兒女私情,其實我知道在舊的戲裡,Message(訊息) 是較多的。
問:
毀容,自然可以被閱讀成自戀的另一種象徵的表現手法。張國榮曾經演過的角色沒有幾個不是帶自戀的成份,他的本人可也是個自戀主義者?
哥哥:
Absolutely(一定是)!
問:
是他造就了這些自戀而陰柔的人物呢?還是這些人物造就了他?
哥哥:
我有一種別人沒有的特質,這特質觀眾也認同了,可能有些觀眾認為我很 Sensitive(敏感的),尤其對愛情方面,比較 Delicate(纖細的)、比較幼細一點。
掌控了角色也掌控了觀眾
這個片段有兩個重點。第一,這個片段該是95、96年間的製作,哥哥在訪問裡有膽量的批評導演于仁泰的處理流於層面化,他很敢言,這也是一貫他在傳媒中的形象,或會開罪了一些人。他很直率,他批評電影中浪費了一些可發揮的情節,即主角被毀容後情節上的處理,他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可見他對藝術有要求及素養。另外是他非常自我了解,被問及他是否一個自戀主義者,他說:「一定是!」他自豪地表示他有一種別人沒有的特質。那敏感、細膩、對感情的捕捉,這是他的特質,所以當他演繹壞情人的角色我們都會受落,「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在這個形態下掌控著觀眾。
以這作為一個引子,我們討論下面的數齣電影,首先會是《烈火青春》及《阿飛正傳》。
從《烈火青春》到《阿飛正傳》
一個自我毀滅過程的開始
在水仙子的故事裡,水仙子在水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其實是一個自我毀滅過程的開始,他最後會被自己的倒影傷害,這個倒影很漂亮,但絕對是虛幻,不能捕捉的。從這個發現他尋找了內在自我,對自己有個自我幻像,對自己有特定形象的假想;有了一個自我設定的形象後,沉醉當中。這個心理狀況在日常生活裡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對自己都有期待,希望自己能有某個形象,也很著意人們怎樣評價自己。回看哥哥的纖細敏感,在傳媒的報道也得知,他很知道自己是甚麼的形象,他能說出自己的特質,他知道這特質是別人沒有的,他也很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別人對他的攻擊會讓他depressed,不快樂。水仙子人物的性格很敏感及容易受傷害,在他的電影裡這類性格的人物常有出現。
從植物學角度去分析水仙花,在醫學上是有麻醉的功能,能提煉出麻醉成份的藥物,這點衍生到水仙子性格的人物會自我麻醉,他認為自己是某個形態,他幻想、他相信自己設定的形態,這樣的設定會影響了他跟別人的關係、他的生命、他的歷程。讀回《阿飛正傳》及《烈火青春》,他們的主題故事及結構是出奇地相似;這裡有一個解釋,原因是譚家明,一位新浪潮電影中重要的香港導演,是《烈火青春》的導演及後來《阿飛正傳》的剪接師,而《阿飛正傳》的導演王家衛也受了譚家明的影響。譚家明的電影著名於影像顏色的強烈對比,一會兒播放的片段會見到電影中張國榮家裡的牆顏色是深藍色,對比著一些白色的傢俬。這兩齣電影都是反叛青年的死亡旅程,其中《阿飛正傳》的主角旭仔最後死了,而《烈火青春》則是主角周遭的朋友被殺,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電影的歷程。
《烈火青春》的影像分析
《烈火青春》裡哥哥飾演反叛青年Louis,一個十多廿歲愛吸用日本電油的青年,日本電油是一種吸入後會叫人興奮的產品。角色不是一個好孩子,哥哥不像同期出道的陳百強,陳百強一直演出著乖巧的、純情學生的、白馬王子類型的角色,而哥哥的角色多數均不讓觀眾歡迎。當年《烈火青春》也是被禁上演的一齣電影,是一齣促使香港電影進行三級制分類的電影。戲裡一些暴力、性愛場面被指違反社會風氣道德,而張國榮是擔當著主要的角色,大家可以看到他的歷程。這個反叛青年有父親,但父親不曾在螢幕上出現,父親是缺席的,他的媽媽也早年過世,留下一些錄音帶給他,播著貝多芬的交響曲,他有一位很年青的繼母,常在家裡彈鋼琴,這個是他的背景,角色是來自破碎家庭。他的日常生活是性愛、暴力、毒品,崇日,這是八十年代青年的形態,那時的青年都有這樣的表現。哥哥是帶有一股邪氣的反叛青年,反社會的青年形象很容易受到觀眾的批評,很多觀眾會把角色跟演員本人等同起來。事實是導演及行內人均對哥哥的演出讚賞,他能豁出去,不介意演出不討好的角色,而又能演繹出該種氣質。
播放的片段是《烈火青春》的開場,一個富家子弟的居所,主角房間的顏色有著強烈的對比,主色深藍色是一種沉鬱的顏色;片段中的哥哥沒有對白,他經常重溫著他媽媽的錄音帶,他很懷念媽媽,顯示對媽媽的一份感情,由於媽媽的早逝他缺乏了母愛,處於缺乏愛的一種狀況,這點配合了水仙子的背景。電影的英文片名叫Nomad,即遊牧民族,電影中的青少年要反社會、不遵從社會規則、反道德、要追求自由,憧憬乘坐他爸爸的郵船有一天走到亞拉伯,他們追求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無管制、無批評的生活狀況,放浪地、放蕩地在大自然裡生活。
《阿飛正傳》的影像分析
《阿飛正傳》裡哥哥飾演主角旭仔,同樣是無父無母,他的母親很早已經拋棄他,在電影結尾時,他很可憐的被母親再拋棄多一次,一個被遺棄的人物。他有一位養母,他跟養母的關係是對抗性的,一會兒我們回顧他與養母的對手戲,能讀到哥哥的精采演繹,那個形態需要依靠演員、表情及對白來配合。他來自一個破碎家庭,這造成了他不會對愛情負責任,原因他認為從來沒有人對他負責任;他不會對婚姻有承諾,他只愛自己。在劇中哥哥經常有個動作,就是對著鏡子梳頭,就算他打架後他都會梳頭,這等同水仙子在水中審視自己漂亮的形象及關注自己的儀容,是一種自愛及自戀的形態。另外,旭仔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神話,他比喻自己是一隻沒腳的小鳥;他自我設定了這個形象,然後沉醉在內,沉溺後自我滿足,有著自我欺騙的成份。
播放的片段是他在獨舞,很多評論也指出唯獨張國榮能這樣地獨舞,換上別人演出一定不好看。大家可以想像一個人不會無端在家裡對鏡跳舞,一定是認為自己很“正”,這就是旭仔的性格,他自覺自己很“正”,在床上想起自己是一隻沒腳的小鳥,很浪漫,忍不往起床獨舞,欣賞著自己的形象,這就是水仙子的形態。接著的片段是他跟養母的對話,在餐廳內“講數”,他養母一直不肯說出他親生母親的身分,他跟養母對抗著,這是他的身分危機。大家可以留心張國榮唸對白的節奏感很好,唱歌的人,包括對手戲的三十年代名歌手潘廸華,能掌握到很好的節奏感,唸對白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張國榮在掌握聲音的處理是很出色的,語言的節奏感及對鏡頭的敏感度,怎樣的鏡頭角度他用怎樣的方式讓觀眾領會他當時的情緒。
旭仔的對抗性形態是以愛來報復,他明知養母著緊他,他就藉著這點跟養母來對抗。旭仔抱著的阿飛的精神,他明白所有女性都愛著他,他在戲裡說過:「一生都最後也不知還會喜歡多少女人,也不知最愛是那一人。」女人愛他是她們的事,最後受到傷害也不是他的責任。哥哥能有掌控觀眾及故事人物的力量。這種固執著自己的身世是整個故事的悲劇之源,他要找尋生母走到菲律賓,後來發生了仇殺,接著才死亡。事實上旭仔有著心理上的矛盾,他既然已經設定自己為一隻沒腳的小鳥,也陶醉於鏡中美麗的自己,為何他還要找尋自己的身世呢?他心裡明白自己是自欺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他不知自己的生母是誰及自己的出身。他跟養母強烈的對抗著也要尋找自己的出身,這是重視自己的表現,他一定要找出「我是誰」,總不能不明不白過一生,這是他的固執。這顯示了水仙子人物的性格是非常的固執,他不會理會別人的意見,只能盼他自己覺醒,或者當他走到死亡的時候。
大家從片段能欣賞到哥哥演出的節奏感,身體的擺動、音樂、鏡頭的配合,當年王家衛是相當的欣賞。演員能符合導演的要求,他能夠表達那個mood及形態,這也是一個演員珍貴的地方。
水仙子的死亡宿命
兩齣電影的結局都是有關死亡,《烈火青春》是日本間諜殺戮的場面,雖然在結局時劇本的處理讓人感到突兀,但電影帶出一個訊息「反叛社會、追求自由,最後都會幻滅,也要付上代價。」播放的片段是電影的結局部份,內容比較血腥,大家可以留意到電影畫面上顏色的強烈對比。在這片段顯示了他們的解放生活、大被同眠、跟小豬一起在大自然下睡覺,是回歸人性的解放、回歸自然,這是導演的理想,也是張國榮角色所追尋的自由。但這一定是社會不容許的,戲裡戲外都是不容許,當年這電影曾遭禁影,那時的教育官司徒華指責這齣電影是傷風敗俗的,可想而知社會的保守形態。
回顧《阿飛正傳》的死亡意識,這片段有數點可跟大家討論。首先,旭仔死亡前跟劉德華角色的對話,被篤破他不是無腳鳥「他那裡似小鳥?」但他還是堅持著自己的一套。他被鎗擊後,面臨死亡時回憶很多的往事,電影Flash back旭仔生母對他的安排,這正是旭仔要尋找的真相。他從生命落地的一刻已經被拒絕及被遺棄,所以他說那隻無腳鳥甚麼地方都沒去,他從開始就已經死了,說出了這個意思。大家熟悉這電影的都知道他到了菲律賓找到生母後,生母拒絕見他,他說知道有一雙眼睛在背後一直跟著他走遠,但他不會回頭不會讓生母見到他的臉容,這個只是阿飛本身的幻想「你拒絕我,我便拒絕你」,事實上他是沒有選擇的,他是最先被拒絕的一個。電影裡從來只有旭仔拒絕人,唯一的是他兩次被他的生母拒絕,第一次是當他剛出生時被生母拋棄,第二次是他長大後到菲律賓找到她,她卻不肯相認。這是他個人神話的幻滅,他一直著緊自己的出生,但他的生母不會承認他為兒子,他被否決了生命存在的意義。他面對著被人拒絕的痛苦,後來他去買美國護照,發生厮殺,到這階段他已經受到傷害,被遺棄及被背叛,於是自我毀滅,這解釋了電影的結局安排。他一直不能釋懷他被生母兩度拒絕的形態,最後是客死異鄉,顯示了水仙子性格的人物很孤單,最後只餘下自己一個人。從這裡能夠讀到,當水仙子洞悉世情的時候便是他的消亡時刻,是一個無可奈何的、必然的收場,完成了整個人物的悲劇性、一種的悲劇美感,在這層面上更叫人動容,彷佛這是他命中注定的身世。
遺世孤立者:歐陽峰《東邪西毒》及宋丹平《夜半歌聲》
具備超乎常人的聰明與智慧
彿洛依德說:「自戀的人其實有超乎常人的聰明及智慧。」他分裂了很多個「我」,他比起其他人多了很多個「我」去看這個世界及自己,他想得深、他想得遠,其他人想像不到的層次但他已經到達那個層次了,因此不易被人了解。《阿飛正傳》劇中劉嘉玲就問過張學友:「你知道旭仔在想甚麼嗎?」張學友說沒有人會知道旭仔在想甚麼的。他想很多層次的事,比較其他人他是過早地洞悉世情、人性的弱點、世情的險惡、人世間的問題。這種水仙子的人物其實有種高超的智慧及洞悉能力,因為他比較其他人敏感。這水仙子可說是遺世獨立及離群索居的孤辟者,他看透這個世界便不想跟其他人一起。一會兒我們討論程蝶衣的性格便知道,他明白這世界發生的事情,他才不要跟著同流合污,他可以識時務,但他不會選擇識時務。原因是這種水仙子人物被世界、或從小被父母或時代所遺棄,缺乏愛,他孤獨,世人又不了解他,惟有以愛自己去作為補償,來救贖一個沮喪的自我。
《東邪西毒》的影像分析
在《東邪西毒》裡角色的遺世獨立便以自我放逐的形式出現。哥哥飾演的角色西毒歐陽峰從小父母雙亡,是孤兒,命中注定一世孤獨,曾經有過女人(張曼玉飾演的角色)對他很好,但他放棄了,因他不想有承諾或負責任。在故事裡,西毒能夠說出「我愛你」只在代替東邪黃藥師身分說話的時候。最後他把自己放逐到沙漠,從事殺人買賣,把自己變成自私、功利、金錢為先,控制別人的殺手,這可閱讀成自我懲罰。他沒法完美自己應該有的形態,便把自己變成另一種形象,設想自己為一個不近人情的人。
西毒歐陽峰是一個非常負面的角色,他的缺點很多,自戀、自我、自私、功利,殘酷、不近人情。整齣電影王家衛很能掌握到張國榮的聲音,有百份之九十是張國榮的聲音獨白完成了電影的結構。西毒的故事外,其他角色的故事都是通過歐陽峰的敍述,大家會體會到張國榮聲音的魅力。哥哥唸旁白的時候能夠掌握到感情、節奏、加上鏡頭的運用及電影的配樂,把故事很動人的口述出來。那些旁白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另有個 Underlining Subtext在內,這齣電影也被認為是最具文學性的一齣電影,電影字面上有一層意思,字底下還有另一層意思。電影另一個主題是對記憶的爭扎痛苦,戲裡有一瓶開玩笑的酒,叫作「醉生夢死」,說是能夠消除記憶,其實每當自己想知道是否忘記了的時候,越是把事情記著。西毒放逐自己,要忘記後來變成嫂子的女人時,最後都不能成功。
在香港電影的演員裡沒人能演繹頹廢角色像張國榮那樣演得漂亮,是十分的難得,他能表達出一種魅力及美感,這關乎張國榮本身有的一種貴族氣質。與同時期的演員一起研閱會發覺,評論人湯禎兆曾經在報章也提及過,周星馳跟張國榮一定是不同氣質的,周星馳是草根階層、「粗」的一種特性。張國榮一定不是草根階層,這也是他給人批評的原因,他比較貴族、比較中產化或上流社會、公子哥兒,是 delicate、纖細的。當他演出頹廢角色時就具有像十八世紀英國貴族的、但很靡爛的那種皇室氣派,他能把這種氣質釋放出來。
播放的片段可以欣賞到張國榮的聲音演繹,他用旁白說出自己的命格及他怎樣拒絕人,從這裡可知道西毒歐陽峰非常清楚掌握自己的性格。這齣不是武俠電影,其實是一齣愛情電影,電影裡的水仙子不只西毒一人,另外的包括慕容嫣/慕容燕、東邪、盲俠,惟獨洪七公不是。洪七公能帶著妻子闖蕩江湖,這也是歐陽峰所妒忌的,他控制不了洪七,也辦不到跟他一樣帶著妻子。整齣電影很多水及水中的倒影,劇中的角色都是自戀、自我的形態。他跟他的女人的關係是不可得的,她後來成為了他的嫂子,雖然在她成親的當晚佔有了她後來有了個兒子,但他不能擁有她,等同水仙子喜歡自己卻得不到自己,歐陽峰後來以自我放逐來懲罰這個形態。故事的最後當他的嫂子大病逝世後西毒返回了白駝山,因為感情已經完結,也完結了他的放逐的過程。西毒由始至終都掌控大局,電影敍述則由張國榮的聲音完全掌握;西毒自己知道有能力改變,但他堅持這個悲劇結局,他歸咎於自己「孤星入命」的命格,水仙子是會相信一些命定的事情,讓自己心安理得,率性地讓自己放逐於沙漠。
《夜半歌聲》的影像分析
《夜半歌聲》裡的宋丹平是自我隱藏、不見天日、自我欺騙。宋丹平,一個漂亮的歌王毀容後不能接受現實,也沒法面對女主角,把自己收藏於劇院裡不見天日,找別人來扮演他。這齣電影是從西方的《Phantom of the Opera》的故事轉出來,于仁泰是一個很西化的導演,他以一個西方的拍攝手法去處理一個中國的故事,把故事設於二十年代的北平。
張國榮飾演的角色宋丹平是位歌王、音樂家及建築師,是很多人模拜的情人偶像。在毀容前他擁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劇院是他設計及建築的,他很受大眾歡迎及長得漂亮,但一夜之間因為毀容便完全失去,他的下半生便由毀容開始。容貌被毀對於喜歡臨水自照的水仙子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毀了容貌後叫他「怎樣能愛上自己呢?」他惟有自我隱藏,遺世獨立,不再見這個世界。
張國榮在《男生女相》訪問裡批評電影沒捉緊這位美貌歌王在毀容後的心理變化,這是電影劇本的缺點,慶幸張國榮在他的表演裡盡力去表達這個心理狀況,他表現出角色的憤怒、憤激、逃避、自欺,礙於劇本的限制他以自己的表演去突破這個限制及表達他想到達的層次。
播放的片段是黃磊的角色韋青篤爆了宋丹平的自戀與自私、他最愛自己。片段裡的另一場景是宋丹平往探望杜雲嫣時在雷電間映照了自己的容貌於窗面上,他還是接受不了而逃走,這裡看到水仙子的性格的狀況是「水仙子在鏡像裡看到毀容後的evil side他接受不來。」就宋丹平的角色而論,張國榮透過自己的演技和演繹來彌補劇本的浮面,例如在見到韋青扮演自己跟杜雲嫣見面時過份投入,他的尖叫及憤怒把內在的抑壓給爆發了。他被韋青篤爆時他無力反駁,他明知自己最愛自己、他自欺、只是他對自己無能為力。
凌駕劇本的演出
演員要有一種自覺的意識才能把電影推進,張國榮幸運地遇上很多好導演,當然因為他是位優秀的演員很多導演也樂意找他演出,這個是相互的。張國榮可說是無憾,他演出的五十多齣電影很多是經典之作,在選舉任何經典電影一定有他的作品。早前選擇一百部華語經典電影,是不能沒有《霸王別姬》及《阿飛正傳》。當然這也不是他空手得來的,演員也花上很多心思去發掘自己的潛力及突破。由《烈火青春》裡幼嫩的張國榮到《阿飛正傳》裡經得起大特寫考驗的演員,無論是節奏感、表情、對白都能夠「交足戲」,吸引著觀眾追看角色的下場。《夜半歌聲》縱有劇本上的遺撼,他依然能把一個被毀容歌王的自戀及毀容後的情結淋漓盡致的發揮,他很自覺角色需要的層次。我始終相信他是位自覺的演員及對自己很有要求,這才能讓一齣電影加倍可觀。
被時代遺棄的人物:程蝶衣《霸王別姬》
雙重被遺棄的人物
最後今天分享的是《霸王別姬》,這電影非常的精采,我選播的片段是張國榮穿著女裝跟另一人去“爭夫”,是虞姬被人否定了角色及一個真女人的角色鞏俐跟他爭霸王的一場戲,他雖是輸的一個但他的傲氣非常強,他顯出一種氣派。
我們回看水仙子的形態,倒影水裡的自我形象是永不能得及擁有,是注定幻滅的,只能以死亡去超越、提升及完成。《霸王別姬》的程蝶衣,可男可女、雌雄同體、跨越性別的形象,他要的愛也是不可得的,當中有兩個層次。第一,他愛自己而不可得,他迷戀自己於舞台上的虞姬而不可得;第二個層次是愛師哥段小樓而不可得,其中一,他被師哥拒絕,他師哥說人跟戲是不同的,也有菊仙跟他爭奪,其中二是被社會所拒絕,是世度不容的,因同性愛在當時的社會是不會被接受。程蝶衣是雙重被世界遺棄的人。
剛才說過水仙子的智慧及聰明比常人高,他分裂成很多個「我」,很多眼睛去閱讀自己及世界,倘若水仙子不分裂是做不到愛自己的形態,分裂成兩個才能有一個主體的我愛一個客體的我,正如戲中有說他:「不瘋狂不成戲不成人生」。他分裂成台上及台下的人,但他不去承認或鑑別他們,台上台下、戲裡戲外的真與假,他化身為虞姬愛上台上的師哥霸王,把這些同樣置於日常生活中。
哥哥談蝶衣
播放的《霸王別姬》製作特輯,內裡哥哥談蝶衣的性格及他怎樣演繹,別忘記不要把哥哥等同他所有演繹的角色。從片段閱讀他跟角色的關係及他怎樣掌握角色的特質。
哥哥:
在人物性格方面,程蝶衣是比較自戀及自我的,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從幾歲開始母親拋棄了他,到了他60多歲的時候重遇他的師哥,他一生中沒有過什麼好日子。他最滿足的時候就是在台上和他的師哥一起表演京劇霸王別姬,那是他一生最光輝的時候。在感情方面,他是非常空虛。在後期菊仙搶走他的師兄的時候,他是極度的空虛。那種感覺我覺得應該要好好地演繹出來。
哥哥:
我不希望做程蝶衣。我的意思是我本人不希望做他。老實說我比他幸福得多,但我非常愛演這個角色。這是一部非常沉重的電影,一部藝術性非常高的電影。我希望大家會喜歡。
《霸王別姬》影片以外
從片段中見到哥哥親身說出及分析程蝶衣的性格,他能掌握角色性格的類型及演繹方法。有些資料可跟大家分享,當年的 Casting 有過尊龍,因當時尊龍有國際市場,哥哥為爭取這角色便在《號外》拍攝了一輯青衣造型,顯示給外界知道他能演好角色。後來尊龍因其他因素沒有演出,陳凱歌起用張國榮,哥哥到北京接受京劇訓練,當時替哥哥找了數位京劇替身,但到正式拍攝的時候,除了代唱的部份,其他哥哥自己已經能應付,可見他很努力去演好這個角色及付出了心血。
另外分享,我當時在加州欣賞這齣電影,我不太喜歡電影的前部份,因為那些壓抑感很強,及因為導演的背景電影的恐同意識甚強,我本人會喜歡程蝶衣長大後即有哥哥演出的部份。有一回哥哥到香港中文大學演講,我當時發問了一個問題:「電影的恐同意識,以你作為一位認同同性戀及對性別開放的演員,你怎樣處理?」哥哥回答說要體諒陳凱歌的背景,他是文革出身,他對某些事的認知或是這樣,另外電影要顧及市場,有些題材很敏感會是禁忌。他作為一個演員,他說要把角色對感情的義無反顧表現出來,儘管有電影的限制,例如對程蝶衣的感情不認同,或一些壓抑及扭曲的事情,當他演出時把角色的性格提升至一個層次「對這種感情是義無反顧,對虞姬的沉溺是至死不渝」,把這個特質浮現出來,觀眾同情角色的時候便能突破導演的限制。觀眾欣賞電影時會認同程蝶衣,雖然程蝶衣是遺世不容,但由張國榮演出後會發現程蝶衣是可愛的,這是張國榮的魅力及能力所在。
另一位哈佛教授,現於香港中文大學任教,他那時在LA觀影,他說:「電影只有張國榮可以看,若然無他,這齣電影不用看。」我很感動他能看到張國榮演出的特質。在經典電影選舉中,我寫給電影金像獎有關選擇《霸王別姬》,理由也是完全因為這齣電影由張國榮演出。霸王的角色演出也不錯,可惜遇上程蝶衣角色搶戲多了,菊仙的戲份很多,但程蝶衣一點都不會輸蝕。
《霸王別姬》影像分析
接著欣賞的片段是兩個女人去“爭夫”,可憐的是連舞台上的虞姬也沒有程蝶衣的份兒,由小四來演出,是兩個女人再加一個真女人。他是雙重被遺棄,舞台上虞姬給換角了,舞台下他給菊仙搶去了他的師兄,他是輸的一位,但他很有氣度,他輸得很漂亮。看到的鏡頭程蝶衣是逆著人潮而行,全世界遺棄他只得他一個背影朝著一個方向,其他人是朝著另一方向。這個是政治壓迫,霸王不能不演,菊仙也不會讓他不演,他們要自保,程蝶衣在整齣電影裡從來不想自保的一回事,他堅持自己的做事方向,他一個人孤軍作戰逆流而去,背景是霸王別姬正在上映的剪影,沒有他的參與,舞台下,菊仙同情他,為他披回外套,他很有氣度地謝過菊仙,把外套棄之。這是輸來表現出的一種氣度、尊嚴,他不需要同情,他堅持不是他的問題。下一場景他把戲服完全燒掉,他不會再演出京劇了。
在《霸王別姬》製作特輯有另一段訪問,Leslie 說到,李碧華有兩齣小說以他作為男演員的藍本,《霸王別姬》是其中之一,另外是《胭脂扣》十二少,李碧華說過沒有張國榮就不會有十二少及程蝶衣,這兩個角色或多或少就有哥哥的氣質在內。張國榮演自戀的風流人物是特別得心應手,這是編劇小說家都能掌握的。張國榮也曾說過在八十年代他不能出演程蝶衣的角色,因為在保守的香港媒體裡,經理人或唱片公司都不會讓他演出,因會損壞他的不羈情人的歌手形象,社會也很保守不會接受。到九十年代,他已退出樂壇,他說過接拍《霸王別姬》的那個時候他是一位專業演員的身分,他的 exact wordings 是 “A Serious Actor”,看到他那專業演藝的態度。
程蝶衣是一位雙重卑微的人,他的母親是妓女,也不知父親是誰,他的出身已是低微,再當上戲子,「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在那混亂的時局裡他只想演好京劇裡的角色,保留自己的舞台世界。京劇的舞台就像是一面鏡子倒影出一個太幻虛境,程蝶衣把虛境作為現實生活的一部份,他明知那是假象來的,他是不肯清醒也不覺晤,沉溺在那裡。張國榮訪問片段裡說:「程蝶衣一生都坎坷,只有舞台是他最光輝的、最開心的時段。」程蝶衣沉醉在內、人戲不分、雌雄同在。整個程蝶衣的性格是跟世俗衝突、遺世不容,他要求跟師哥從一而終,沒可能,師哥都批評他「不瘋魔不成活。」他性格很放任、頹廢,他後來吸服鴉片的影像,會見到他頹廢的一面;但他的性格天真瀾漫,他說要跟師哥演一輩子的戲,差一天、差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他有小孩子一樣的固執。他要的是一生一世、從一而終、一輩子演京劇也就滿足,其實他要求的事很細小,但也不可得。他不理會世俗的成見,也不識合時勢,他從來不討好權貴,但他識英雄重英雄,有一場的禍根源起他往日本人會堂唱戲,他發現青木三郎懂得京劇而欣賞他,並不會理會他是日本人或是否政治正確,他不會理會政治立場。在京劇的藝術世界裡,只談藝術,不談政治那微小及狹窄的事情,他是放棄了一個有衝突的世界,最後導致了他的悲劇。
張國榮本身有一種貴族的氣質及男生女相的形態,他本人亦感覺自豪的,他男裝扮相時「靚仔」,女裝打扮時「靚女」,是一個很高的境界。這個難度很高,例如我喜歡的任劍輝,他男裝打扮時很漂亮但女裝時就不漂亮了。他有一種反抗和反叛世俗的精神,所以能夠演出程蝶衣那個內心世界,陳凱歌在訪問裡提及過張國榮能夠很準確及很鋒利地捕捉程蝶衣的內心活動,這點很重要。
水仙子的殉愛宿命
劇中接下來是文革批鬥,劇末是程蝶衣自殺身亡。水仙子發現水裡的世界不能存在及保有時,只能夠為自己殉愛,他知道在舞台上他很風光及輝煌,他知道這是幻覺,虛的,他一直不肯承認也不肯面對,因為他知道一旦篤破,就會幻滅,接著是一個死亡結局。在劇終時程蝶衣唸著「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可以有兩個層面解釋,一方面是導演賦予的恐同症,糾正男女已分,他不相信「男有女性特質,女有男性特質」或者演員能夠雌雄同體往來兩個特質,他回到性別的分工上。另方面程蝶衣是注定要死亡的,他的感情及一生追求的東西在現實是不能得的,當他不能夠擁有,死亡就成全了及保有著不要幻滅。他是穿著虞姬的服飾,以京劇中的劍在戲劇的橋段裡自殺,他是生於京戲,死於京戲,殉道的一種精神。相對於電影裡菊仙死時穿著她的出嫁服飾,程蝶衣是以虞姬的身分為霸王殉情,是生於舞台,死於舞台,當不能把戲劇置於人世間時,惟有在舞台上結束,將之保存,這就是自刎那場的意義。
結語及分享
結語
今天我們討論了數齣電影,在結論後希望有時間可以播出一個七分鐘的MV。
我們見到張國榮多姿多采的演藝風華,我們沒有討論的《春光乍洩》也是歸納於這個課題內,由於時間所限未能討論。眾多的水仙子形象是完整統一的,也見到哥哥的處理。雖說是完整統一,角色裡面也有很大的差異,《阿飛正傳》的旭仔一定不等同程蝶衣、不等同十二少、亦不等同西毒歐陽峰,他們均是水仙子的人物,但各人有不同層面、層次上的表現,除了造型、電影的類型,還有哥哥的演繹方法。
演員可分為兩種,一種的演員演好所分派給他們的角色,礙於香港電影工業的影響及限制,經理人接了甚麼影片演員便要演出那個角色,成功的可以演出多種類型,否則演員便只會重複演著一個類型。另一種演員是他很自覺努力爭取及建立有自己風格的角色,張國榮便是屬於這類別,角色如《霸王別姬》便是他爭取回來的,有些角色在他手上便會處理成只有張國榮的一家別無分家也無能人代替,這個是他的堅持也能辦到的。試問倘若不是張國榮那有人能演出十二少、寧采臣、程蝶衣、旭仔、宋丹平及歐陽峰呢?我們不能找到另一人。有時候導演、編劇會為演員度身訂造角色,因為他們相信演員能演好這個角色,在另一方面張國榮接到某些角色時會為角色設計一些的動作、表情、走位、節奏、唸對白的方法,對著鏡頭的表達,加上導演、美指之間的合作,達到一個程度是這個角色非他莫屬。另外哥哥是得天獨厚,哥哥的氣質及氣度在世間真的難求,加上他演技的深度更是可遇不可求。
我們討論水仙子人物時,要留意我們不能以角色人物去等同張國榮本人,我們只能從這些特定的人物類型裡欣賞張國榮是怎樣透過他的演技、氣質、演藝方法及導演、電影藝術來造就的一個類型人物。張國榮自己也說過現實中他不想是程蝶衣,他說他比程蝶衣幸福多,他有很強的自醒。水仙子形象只是張國榮五十多齣電影中其中的一個系列,並非全部,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其他還有書生形態的寧采臣,《英雄本色》裡性格衝動的杰仔,《家有喜事》camp的演出,在《流星語》中演出單親爸爸,《異度空間》演出精神分裂者,《鎗王》裡當殺人狂,這裡已經很多不同類型不同層次不同年齡及身分的人物,他都嘗試演出,喜劇悲劇武俠時裝的、青年反叛的、人到中年帶著孩子的。可惜是他還有可以再開拓的可能性,只是我們沒有機會見到。我們現在只能珍惜他留給我們這些的經典電影。
作為總結,以下的明周MV剪輯了哥哥的其他作品,在水仙子形象的作品以內及以外,他還有很多的電影藝術是值得繼續探討。
分享
觀眾一:
很想知道一些影片發行的問題,因為哥哥早期的電影未有發行DVD或VCD,我感到可惜,不知講者對這方面熟識否?我想說哥哥留著鬍子的形象都很「靚仔」和「有型」,及在每一位愛護哥哥的Fan心目中哥哥從來沒有離開過,他仍然活在我們的記憶當中。
洛楓:
我也非常同意哥哥有鬍子的Look也很「有型」,不是每個人留著鬍子會好看,有些人會叫別人有髒的感覺。影片發行我不熟識,不能夠發行很多時是因為影片的版權不知在那兒,有一些電影公司已倒閉,所以不在電影公司,從來電影不一定在導演那兒,更加不會在演員那兒,電影的菲林還在否也是一個因素。有些該在商討中或會再發行,有些很奇怪地只有日本或歐洲版,例如《烈火青春》香港版已經斷市就有一個日本版,奈何沒有中文的Subtitle。
觀眾二:
洛楓小姐提過《春光乍洩》的何寶榮,我期待何寶榮都是水仙子的形象,為何沒有詳論?
洛楓:
因為沒時間的關係,已經超時演講了!但我撰寫的書中,一定會包括他為水仙子,何寶榮也是非常的愛自己,才讓黎耀輝那麼可憐,及他很任性,看著何寶榮的那副模樣觀眾只能對他無可奈何。哥哥演得很好,但這齣電影張國榮工作得很苦。說起《春光乍洩》,那些甚麼及甚麼獎項的評審對張國榮確是不公平,哥哥到台灣時對《春光乍洩》的最佳男主角獎項抱有期望,最後落空,其中有很多偏見。我們討論過張國榮演很多角色都不討好,有反世俗的、反社會的、拋棄情人的,對母親不孝的,他的形象負面及帶點邪氣型態,不能討好評審,評審喜歡那些苦盡甘來的人物。還有張國榮本身的氣質讓人感覺他的出身很好,當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另演藝上他有一段時間未能當紅,當紅了也給一些人喝倒采,有些人見不到這個層次,見著其他苦出身的多給一些同情分,以為張國榮的一切得來容易。他的貴族氣質,走出來已經是公子哥兒,從剛才的分析便知道其實他對每個角色都花上心思去參考、思想、設計、處理及演繹,能看到他的不斷進步。八十年代,他帶點邪氣的形象,演繹一些反叛青年,得不到觀眾的認同,社會及大眾傳媒始終不夠開放,有點保守與偏見。張國榮的性格也不會刻意地去討好這個世界,讓他不容易受歡迎。懂得欣賞及喜歡他的人就會了解他,如果不了解他及不喜歡他的人,我跟他的想法同樣是:「不稀罕」。
研討會系列之七(繁體中文)
日期:2006.04.02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演講廳
主辦:哥哥香港網站
講題…..張國榮影像中的真與誠
講者…..張之亮(電影導演)、林紀陶(電影編劇及影評人)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林紀陶:
今天的研討會主題是《張國榮影像中的真與誠》,在哥哥後期的電影裡,這份「真與誠」哥哥不再把它放在心裡,是拿了出來的,通過電影表達了。
很想跟大家分享我昨天的一個經驗,昨天是四月一日,但是我們都要如常工作,我們仍然都要生活。我昨天跟電影人有三個聚會,有會議的、用膳的、閒談的,期間我們都不期然地談到哥哥,都說在這一天裡我們要給哥哥一分鐘,接著我們都靜默了一分鐘,以這樣來紀念我們的一個好朋友、一個電影界的好朋友。這樣的一個行動我們每一年都會繼續,我們著實忘不了哥哥。我們電影界的“爸爸”張同祖先生在靜默一分鐘後說,我們都不能忘記哥哥,因為哥哥在後期他的電影世界裡,他的行為已經成為一個典範、電影人的一個典範。在《流星語》哥哥以一元片酬接拍,他以實際的行動表達了他是真心的愛電影。所以今年這個紀念活動我們請來張之亮導演是一個很好的時刻,張導演在《流星語》跟哥哥有很多的交流經驗,我本人也未有機會知道,還有後來哥哥執導的短片《煙飛煙滅》,張導演都有份參與。現在就交給張導演講說。
初步構思《流星語》
張之亮:
不太懂得用言語來表達,今天來到這裡的心情,是跟大家分享與交流我個人的感情及我個人對哥哥的、你們已知道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能夠說的是我們的工作,我收到今天分享的課題是張國榮藝術生命的真與誠,我不太適合討論這個,因為我對他的表演及人生均不太熟悉,我只能在《流星語》實質的工作裡,我所見到的、我所接觸的,來跟大家分享。
記得在1998年,香港電影界的非常低潮時期,很多工作人員都沒有工開,原因包括有盜版,及香港人對電影失望就不看戲了!那時有二十多位的導演在導演會的推動下,想發起一個運動,我們叫它為【創意聯盟】,想找許鞍華、張婉婷、王家衛、關錦鵬等這些讓人敬仰的導演拍攝一些有誠意的電影,也希望邀請一些出名的演員,像哥哥一樣的,來參與。運作可以是先有導演、故事及演員後,安排賣埠,例如台灣會有若干收入、香港的錄影帶或院商會借出多少錢、演員不收片酬、主要的工作人員盡量降低他們的薪酬,希望把整個製作的成本預算降低至百份之三十或四十,因為我們知道大部份的成本可能都是放在演員費用上。
我們開始了這個想法,十多位導演便各自拿些題材出來,當時我是其中之一。我在想現在社會需要些甚麼呢?這個世界有金融風暴、負資產,有一天我在巴士上見到一個孕婦,生BB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見到她滿面愁容,我在想香港需要甚麼呢,作為一個電影人又可以交出甚麼訊息讓人們去分享呢?其實帶給別人快樂是一件很值得的事,一位演員喬宏叔,他已離世,他說他不介意演出喜劇,他說演喜劇是一件好事,因為能把快樂帶給觀眾。我在想香港人現在怎樣能笑呢,我們又怎樣拍喜劇呢?於是我們找來差利卓別靈的戲反覆重溫多次,有一部讓我感動的,《The Kid》(差利與小孩),我當時想著誰來演差利的角色呢?倘若《The Kid》這個喜劇能夠重拍,是希望讓人們察覺自己失去太多東西,例如:我們會有親人離開,經營生意或會失敗,有很多不如意的事等等;但這眾多不如意的事情其實不能取締我們身邊生活的人,我們香港人太過為了生活而煩惱致使疏忽了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生活的人。在那個時刻,我覺得能以喜劇形式帶出訊息是一件值得做的事。在【創意聯盟】裡,不同的導演拿出不同的題材,其中一個便是《The Kid》。
我們便開始找差利了!爾冬陞提議不如試找哥哥,我心存疑惑“哥哥演差利?”我同時有個想法,我對【創意聯盟】的理念很認同但心裡還是疑慮的,擔心著人們會否以為我們一群沒工開的幕後電影人借口跟一群有名氣的演員說,“我們現在為香港電影出一份力喎,你們不要收片酬呀!”這樣感覺不太好!所以心情反覆的想,“是否找哥哥呢,是否找哥哥呢?”後來,明白到若然這齣戲沒有一個有名氣的演員參與,這電影是無法完成的,就算完成也未必有觀眾,不是我或一些導演未試過拍攝這種題材,沒太多人有興趣去觀賞。另外,我們或許因為某些的自卑或對別人的懷疑,引致我們拒絕了自己作出一些行動,包括:我們以為一些“紅”的演員就是一個想法、我們以為人性裡太多的騙局我們就不想牽連在內。後來爾冬陞聯絡了哥哥,他跟哥哥在電話通話提到了。哥哥知道後,記得是不到一個星期的日子,便約了一個會面。
某日下午三時在半島酒店Coffee Shop
張之亮:
那天是在半島酒店的 Coffee shop,時間下午三時,見面時心有點卜卜跳,一方面他真是相當的…(林紀陶:Superstar來的!)哈哈,也是自己喜歡的人嘛!另一方面是自己像推銷著一件事情,“你不要收錢呀!”當我還未開始講述劇本的故事時,哥哥已經示意表示明白,或許他事前已經向別人或是跟施南生他們打聽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一群電影人,都是被人能夠喊出名字的,而大家都是為了做好一件事情。哥哥說他的心態參與此事是希望大家都有工開,最重要工作人員有收入,其他的安排他不會介意,重要的是拍一齣好戲,大家一起工作就好。我心在想“來得這麼快的,我還未講述故事呢!”(林紀陶:是呵,準備好要說的還未說呢!)從那刻開始,他從沒有反悔,也沒有怨言。他以一元的片酬簽定了演員合約來演出這齣電影,這是由於合約需要有價值,所以便放入一元,事情就這樣開始了。眼前的哥哥好比我二十多年前認識的哥哥,我是在當年《聖誕快樂》認識他的。我當時是製片,哥哥那時只是來拍攝三、四日的戲份,飾演劇中李麗珍的男朋友,哥哥來到片場演出完便靜靜的離開。那時我對哥哥不是太認識,直至今次的合作,我都沒有向他提及我便是當年《聖誕快樂》打電話給你預約通告的人呢!(林紀陶:他都會記得你啦!)我很怕這樣做的!
哥哥與明仔
張之亮:
自此之後,我們開始安排《流星語》劇本,我們會把寫好的劇本交給哥哥審閱,讓他給意見。哥哥跟我說:「導演你來安排就好,我希望你在整件事上不要有太大的壓力,重要是大家把電影做好,我不想影響了你的決定。」所以很多修改或事情上哥哥都沒給太多的意見,也許編劇寫完的他都滿意。
我們遇上另一個難題是要給飾演小朋友角色物色人選,要找到一位小朋友能讓人感動的。我認為要拍好這齣戲除了哥哥也要有一位可愛的小朋友,要讓觀眾覺得他是我們身邊的一位小朋友,他最好不懂得演戲,他最好沒接觸過電影,我不希望大家從小朋友的面部表情見到一種形式化的表達方式。當時做了一個宣傳工作,在全港徵求了很多小朋友,最後在落選的小朋友Video中我重新選擇,挑選了那個“四歲的明仔”。其他人認為他只得四歲,還是剛到的那個四歲,是沒可能拍戲的,原因我們沒有太多資金,現實中我們不能容許 Over budget,我們不能容許拍攝期超過三十天,所以我們必須挑選一位很能控制自己情緒的小朋友。他外表要很可愛、單純及天真。另一位是八歲的,他很清楚要做的事,很容易跟他溝通。我本人較喜歡四歲的一位,總覺得四歲的就是明仔,八歲的很懂事了。接著我們交兩人的照片及Casting給哥哥看,哥哥表示這樣他不好選擇,要約見一下他們。我們安排了一群小朋友跟哥哥見面,由於不想單獨找來一個小朋友結果我們否定了他,對他的心理不好,於是我們是安排一大群的。他們跟哥哥談話見面,哥哥自己也是喜歡四歲的一位,我跟哥哥說:「那是哥哥你喜歡的呵,他不聽話時…哈哈!」
大家都有一個共識是我們不要用一個獎罰的形式去鼓勵小朋友,這是不太好的,小朋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是鼓勵你演得好我們給你蘋果吃,或是演得好我們給你砌圖玩,哥哥亦是這樣想,我們不能影響一個小朋友的價值觀。拍戲是我們大人的事,我們不應影響了小朋友。正如哥哥所說,拍戲前他會提早到來,他先跟小朋友玩,玩得很愉快,黐頭芒一樣。每一天他就這樣跟小朋友建立關係,他讓小朋友感覺他是一位親人,不是一位演員,小朋友的家人都會讚賞哥哥的好。哥哥在整件事上成為他的一個朋友,不獨是想讓戲拍得好,這只是其中的一點,他更想讓小朋友的將來不會對演戲的價值觀或做人的價值觀有改變,所以我們的方式是這樣。我們從來沒有送過一份禮物給小朋友,我們要小朋友知道他參加這個遊戲,因為他不是專業的他是可以玩得不好,但就一定要完成這個遊戲,就像我們做人要有始有終。哥哥灌輸一個教育給他。
哥哥每天到片場都辛苦,一方面要自己入戲,另外要讓對方跟他的關係好。他的壓力是兩方面,一方面他不要讓觀眾失望,他知道自己給別人的感覺是中上階層或白領階級的人物,現在演出一個一夜間失去一切的角色,他需要演好角色來對觀眾交待及對自己的表演交待;另一方面他要考慮到對方一個小朋友能否明白他的演出及要顧及他的情緒不能影響到小朋友。正如他說的,他比較辛苦,第一,演出的對手年紀太小,第二,在表演的立場上他不想讓人失望,第三,這是一齣公義的戲,他沒有收過片酬,但不想因此給人一個先入為主的感覺這電影是好或不好,可想而知他的壓力有多重!
哥哥無形的推動
張之亮:
哥哥一直盡量不影響導演的創作,但在整件事上他的推動是很重要的。在邀請女角時,我們曾聯絡上數位女演員,但她們都拒絕了,原因是飾演劇中琦琦的角色,她們對飾演媽媽的角色不太能接受,(林紀陶:那角色也不討好呢!或許角色那個價值觀不太好,實情又不是這回事!)這個價值觀其實很值得討論,不過今天暫不討論。有些演員說我的形象要這樣或那樣,但倘若他們是演員時,他們主要是要演好角色,他們的生活形象與表演裡的形象是兩回事。哥哥知道後心裡都不開心,他也主動電話聯絡數位演員,但在他的角度裡他有難處,由於他本身參與了這齣電影,他不想站在最前線,他只能在背後幫忙。後來大家討論不如邀請一位不是演員來的人演出這角色,哥哥建議找琦琦,他說:「你們試試找琦琦,琦琦好的!」我問他不怕嗎?他說:「不怕!我又不是跟她飾演男女朋友!」大家都知道琦琦很高大的!很多男演員會介意的,但哥哥不介意。後來我跟琦琦聯絡,琦琦爽快的答應了,也是很象徵式的收取片酬。狄龍、家麗,他們每位都很支持這件事。或多或少不是因為導演或後面一群能被人喊出名字的人的力量,只因為連哥哥都支持,大家無話可說了,所以很多人都支持參與。
哥哥的感染力
林紀陶:
去年的研討會提及過哥哥從偶像式的演出到後來的廣度及深度的演出,我們認為那深度的演出是由《流星語》開始。《流星語》角色看似簡單,但以哥哥那樣身份的演員是很有壓力的。用三個字簡單形容這角色便是“地底泥”,角色後來接受很低要求的生活形式,哥哥本人是全無接觸的,除對角色投入有難度外,也會帶給演員一個不好的形象。倘若演員很顧慮自己身份形象時,這會變成一種壓力,這壓力同樣在琦琦演出的角色上,那角色是一個棄子的母親,這樣的角色設計可能已使女演員有所顧慮。或許很多演員不易走出這個關口,但聽到剛才導演說的,哥哥很輕易便接納了。論《差利與小孩》的差利角色,其實哥哥已經演得「非常差利的」了,不是外型的表達,是一種讓人感動的感覺。就像當年美國經濟低迷的時候,一個男人當了養父與一個小朋友情真的故事,在《流星語》中張國榮的演繹是非常的徹底,所以今次重溫我又有了新的感受,也看出了哥哥的壓力,包括他不獨要將自己的角色演得投入,還努力地讓其他演員演好。很多跟哥哥合作過的演員,如林嘉欣,都說過有哥哥在場的情況讓人很放心及投入,我想這不是他不經意的,倒覺得他是刻意經營,讓拍攝現場氣氛融洽。
在另一些場合,哥哥也非常的會照顧人。就如有一次邀請他到電影評論學會當頒獎嘉賓,他倒像主人家似的,不只不用我們照顧,對場面應付自若,最後還問我們是否他要處理的已完成了,那他可以離去嗎?那一刻他就像和我們一起工作!有哥哥在場的活動那場面的溫馨是很難形容的,尤其那種溫馨是來自哥哥,讓人更加感動。那樣我們會檢討自己處事或對後輩的態度,不應妄自菲大,連哥哥這樣有地位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呢!
哥哥的特色演技
林紀陶:
由於香港電影的轉型,以前多是本土製作,現在多了內地或海外合作的機會。當合作時討論演技及演出的方式,以中國內的演出方式論,華北、華南及華東均有明顯的不同。香港的演出方法歸納為華南地區的,這包括了香港、廣州及嶺南一帶,香港的演出方式承接了由粵劇發展出來的一套表演方法。我們討論了那個發展及香港的特色演技,但因為香港電影的評論文化風氣較低落,在整理資料上較困難,很多資料沒有保留是可惜的。當中我們發現了香港的演出方式中有一種演技變成了絕響,最明顯是上一代由粵劇或舞台劇發展成電影的演員或明星那種演繹方式到現在已經失傳了,沒人能承繼,如:波叔(梁醒波)、靚次伯,今年適逢唐滌生紀念活動我們重溫了上一代的演員,他們那立體及全面的演出。奈何我們電影文化的承傳不足,往往只見火花的一刻後便失傳。在年青一輩的演員也有這個現象,他們造就出很大的火花,但由於電影工業的不濟,也致使成為了絕響。我們正發現哥哥那演技的承傳讓人憂心,哥哥離去三年不算很長,但這個危機已經出現,我們有很多角色但不能找到合適的演員,我們很多時都發現一些角色該是由哥哥來演出。
哥哥演出的角色無人能替代,如:十二少、程蝶衣、寧采臣,還有很多呢!我一位朋友修讀比較文學的,他是劉大木,即《倩女幽魂II人間道》編劇,在分析絕響性演員的文章裡,他簡單地提出一個例子,如角色寧采臣,我就借他的分析跟大家討論。寧采臣的角色也有重拍為電視台劇集,也有其他類似的書生角色;看似一個簡單的角色,但由哥哥來演繹加上導演程小東及監製徐克的塑造,是相當一個獨一無二的寧采臣。當大家見其他人演繹流浪書生或小秀才他們能夠勝任,但角色不太能讓人發笑,當角色表現了詼諧,但就變得不文雅,但當有了文雅,角色又不夠複雜,角色由《倩女幽魂》第一集到第二集《倩女幽魂II人間道》,變化是相當的複雜,但考驗不到哥哥。沒有角色能考驗哥哥,原因是他不把自己當作演戲,就連哥哥自己都說:「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演員,若然有人還覺得我在演戲,那便是相當的失敗。」若然只是角色的演繹,不會有現在出來的層次,他演的角色不論是他熟悉與否,他一定把角色跟張國榮融合起來。這是他一個很大的能力,就算是他接拍內地的三齣電影,他也能了解及掌握得好。
另一個角色類型是《霸王別姬》的京劇人物,真實人物的代表有梅蘭芳先生,舞台上是一位女性,舞台下是一位男性。另外的例子是日本的坂東玉三郎(Bandoh Tamasaburo),一位著名的歌舞技演員,台上有女性的優雅、嬌媚,台下又不女性化。若然演員不是有親身的經驗,是很難演出這種人物的氣質及世界,但哥哥卻能把角色處理好。《霸王別姬》角色的難度更在於電影裡已經存在的兩個世界,角色均要具體的表達出來。哥哥在劇中京劇表演已讓人讚賞,角色在台下的那個感情更是難於處理,要將演出變成一種生活,那種人性的七情六慾,電影裡那份獨特的感情及那份不顯於面色的妒忌,劉大木說這種演繹他只在《霸王別姬》裡見到,也相信只有張國榮能演出得好。
這兩個角色已很立體化地表現了哥哥那種不能被替代的演出,也引證出哥哥表演的真與誠,他融入角色世界,把演出變成獨一無二。欣賞哥哥作品時,除了一些可說出來的感受外,更多是不能言喻的,若不停的摸索我們還能找到很多內容來支持論點,這是哥哥演出最大的魅力之處,也是他的演出變成絕響的因由。香港電影很需要這種的演繹,若然真的變成絕響會是很可惜的。
導演愛找哥哥一起實驗
林紀陶:
在香港電影及導演尋求改變的時候,很多時都會找著哥哥來演出的。舉例說,當徐克導演完成《龍門客棧》後,他給自己的導演風格來個新的轉變,跟他討論時他說那些對他來說是一些實驗電影,包括《金玉滿堂》及《大三元》。徐克在實驗他的世界能走多遠,在他尋求改變時同時找了哥哥及袁詠儀當主角,他們能讓導演放心。另外還有一齣我們叫作“放假電影”的《戀戰沖繩》,導演陳嘉上很會計算市場,他會跟老闆談判當他計算拍攝成本與收入相平等後,他便會要求他創作的獨立。他嘗試拍“放假電影”的一齣也是找哥哥來演出的。當爾冬陞及羅志良大擔拍攝題材獨特的電影時,例如《色情男女》,他們都會覺得找到張國榮演出便放心。導演們知道哥哥表演上的深度能使他們冒險得放心。說回《流星語》,大家降低了所有成本都堅持拍攝一齣用心的電影,為香港電影保存一齣那麼真情的作品,確實要有這個幕前幕後的班底。
就只有哥哥一人
張之亮:
有關《流星語》,我想大家對哥哥的演技都很肯定,在《流星語》影片拍攝完成後對哥哥來說會有點遺撼。在製作上他付出很多,包括:大家見到在上海那輛勞斯萊斯房車,哥哥朋友的,後來還給石子弄花了車頭,餐廳啦,哥哥的,在製作上很多他能幫忙上的他都願意協助。很久以前,我的老師說一位演員最重要的是放開自己,放眼看這個世界去觀察人,胸襟一定要廣闊,當一個人的胸襟廣闊他一定是一位好的演員,他能收集及接受很多身邊人的舉動及對事物的反應,我們若然沒有胸襟去接受人也沒可能表演不同的人,大家會說哥哥的演出已不似在演戲了,正如他自己說:「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演員,若然有人還覺得我在演戲,那便是相當的失敗。」我覺得一個好演員是不會被察覺他在演戲,因為他是活在一個新生命及一個新的面孔裡、流著角色的血,他才能演繹得出好的角色。倘若演員沒有一個胸襟去接受目光中所捕捉的人物,是沒法去演出那個人物。就如之前說他要演出一個京劇的戲子,他能勝任,當演出一個小人物時、或是黑幫時他都可以。在整個《流星語》的製作上,他以事實證明了,第一,哥哥捕捉及觀察人的能力;第二,是他做人的態度很好。狄龍說他跟哥哥以前合作過後至後來的《流星語》,哥哥依然是哥哥,他沒有改變做人的方式,哥哥不會因為一種利益去跟你親近。哥哥在人的厚道上及自我的價值上讓我很欣賞他!很多人問影帝該是怎樣的,他的胸襟要大,但一些人連做自己都未能做好,又怎可以當影帝呢!
《流星語》他會覺得失望與遺撼,由於哥哥個人的厚道,他不想去喧染在這事情上他的付出,他沒有特別跟傳媒去表達,但不應該因為這樣而忽略了他的演戲成就。當他不去張揚時,人們便認為是理所當然。他有點失落,在傾談間體會到他的失落不是人們對《流星語》的評價,而是失落於香港電影圈及娛樂圈,他感受到的一份冷漠。除了《流星語》又有那一齣電影呢?若然哥哥不走出這一步,【創意聯盟】又是搞不成!我們一點一滴去看事件時,我們欣賞一個人不因為報章或傳媒的寫作,我們看到的事實就放在眼前,哥哥是身體力行的推動著整件事,縱使有很多人表面上說要這樣做要那樣做,實際走出來又有幾多人呢?我可說只有哥哥一人。
林紀陶:
哥哥的點滴我們該要好好的收集起來給其他人閱讀,他一直很有才華,卻不是一顆幸運星。在他星途不太順利的日子,他都堅持的走著他的路,相信他也明白這世界很多時都很冷漠,但若然自己也變得冷漠,這個世界會更不理想,哥哥就是第一人走出來融化這個冰山。他的這個態度讓人很容易受到感染,他跟片場裡的小工也無甚阻隔的態度,這個真的難得。所以每當有人提起哥哥,他總叫人難以忘懷。
發問和分享
林紀陶:
大家或會有一些問題想問一下張導演,我沒有張導演這麼近距離接觸哥哥,想來我是有點妒忌的!因為有哥哥在的場面是讓人Enjoy的!現在大家不要錯過這個發問的機會!
「一位演員值得我欣賞的是他做人的態度」
觀眾一:
我知道很多小演員臨場時都會“爆肚”,有些意想不到的對白,哥哥怎樣應付呢?
張之亮:
記得《流星語》裡有一場哥哥跟明仔將要分開,因為道具通常都是預先安排的,那些煎蛋、火腿也先預備好了,要弄得蠻好賣相的!我跟哥哥說我想要生活化、不著意處理的那份感覺。當事情越是不著意時,會叫人更加心疼,一個成年人知道過了那一刻那小孩就不再屬於你,他要離開了。另外為孩子著想,也該是平淡的表現。哥哥按著劇本的要求,夾了一塊煎蛋給明仔,因怕燙口自己先試上一點,明仔張口吃了後卻說:「凍嘅!」(一句“爆肚”的對白)哥哥回應他:「怕你燙親呀嘛!」我本打算喊Cut的,但想看看哥哥怎樣回應,既然接上得這麼好,我很高興!(林紀陶:便變成了一個 Good Take!)
很多時演員跟對手會有交流,一個來一個往,按著對白可以控制,但跟一個四歲的小孩他是常有“爆肚”的,但是我們不能經常重新再來,小孩是會拒絕再來一次的,另外他會產生挫敗感,他會想:「我做錯甚麼呢!分明是凍的嘛!」正如哥哥說,馬與教頭,小孩與狗,是很難演對手戲的,但哥哥依然控制得很好,及希望對方可以很暢順的演下去。(林紀陶:我們能看出小朋友真的把哥哥當作親人,完全有一種很Close的感覺。)
起初確實有一些難題,幸好哥哥的拍戲經驗豐富。我記得有一場戲,小朋友被單獨留在家中,在冰箱裡拿出一個菠蘿包,但它跌在地上還要被自己踏上一腳,叫了一聲:「哎喲!」我想兩小時該可以完成這個鏡頭,那安排哥哥晚一點才到,不用他太辛苦,幸好哥哥提早來了,哥哥教他及帶著他。要用甚麼方式讓一個四歲的小朋友明白又要達到我們想要的效果,哥哥在跟小朋友傾對白的時候,希望小朋友把它們記入腦,我們在訓練班的時候,知道要記很長的對白是困難的,何況是一個小朋友。另一方法是把戲段落式來拍,但要一個小朋友連戲會更加困難,這次手放在前面,下次已經放於後面了,Cut開來拍會是更麻煩。哥哥會讓整件事發生似一個必然,哥哥會很用心讓小朋友知道整件事,讓對白跟小朋友產生一種關係。
我欣賞一位演員,不是在乎他的表演技巧有多利害,一個演員值得我欣賞的是他做人的態度,對戲裡對手的態度,他是完全關懷對方,非自私自利地只顧著自己的演出,哥哥真的很好。
「在心裡知道誰是我們的最愛」
觀眾二:
回顧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歷史,有數次影帝的獎項張國榮都是輸給梁朝偉,在張導演的眼中,有甚麼因素會影響電影金像獎的賽果,它的賽果是否真的實至名歸,跟其他的,如金紫荊獎、評論學會、金馬獎、往往賽果都很有分別,我想知道一下?
張之亮:
我用一個官方形式來回答吧(笑)。我對獎項的看法,我們拍電影不是為了獎項而做,獎項的評審與評委都有他們的喜好,或許多些評審與評委可使選舉公平一點,但事實與否也說不定。倘若哥哥知道我要講這番話,他也會認同:「見仁見智啦!大家不要只是喜歡上某一人,也同樣會喜歡其他人。」在電影金像獎裡,有很多不同的人及不同的評論,有它的遊戲規則,倘若某一女演員她的多齣電影都被提名,她是很難獲獎的,因為票數分薄了,所以很難說上是否公平。在選舉的遊戲裡,甚麼是公平或不公平不重要,我們在心裡知道誰是我們的最愛!
林紀陶:
有一回電影金像獎哥哥擔任頒獎嘉賓,在後台見著梁朝偉,便鬧著玩跟梁朝偉說:「這次又是你拿影帝吧!」還說那他一定要親身頒獎給梁朝偉。他們雖然是獎項的競爭對手,但私底下是朋友來的,這個非常難得,也看出哥哥的量度。
「哥哥一出現明仔就開心」
觀眾三:
哥哥在一次訪問裡提到,有一場景不需要哥哥的演出,只有明仔的,明仔鬧情緒,張導演哄他不來,我很想知道哥哥怎樣在很短的時間內哄回明仔,我很想知道哥哥在這方面的參與。
張之亮:
基本上他們大部份時間都在一起,哥哥所說的是那一場戲我不太清楚,唯一他不跟明仔在一起是明仔跟琦琦一起演的,戲裡哥哥把明仔交給琦琦照顧。至於哥哥是怎樣哄明仔的?哥哥一出現他就開心,他不用甚麼方法的!明仔鬧情緒的那場戲,劇情需要的,就算哥哥在都要趕哥哥離場!
「哥哥拿捏劇中父親的角色是恰到好處」
觀眾四:
電影出來後,我讀過一些影評,有認為哥哥演不好一個低下階層父親的角色,不像其他演員,如劉青雲,有那個感覺。電影出來的反應不好是因為香港人接受不了張國榮演出這類角色。想問導演你對這些反應的看法,當然我們現在是非常認同他的演技,只是為何那時報章雜誌會有那樣的評論?
張之亮:
我未讀過那些評論。一個中上階層的人,他跌至谷底時,他該還會有他的一些本質,他不應該是變了劉青雲,(林紀陶:那個評價有點奇怪,很片面。)角色的質是沒變的,變的只是他的生活方式,他要在絕處裡妥協,妥協不等於他就要說粗話,妥協不等於他就要變得“爛”,因為角色本身是受過一定的教育,這個是不變的;每個人心目中的父親都不一樣,看回對孩子的愛,這方面或會有共通,我認為哥哥拿捏劇中的人物是恰到好處,我不認同那評論的說法。
林紀陶:
哥哥在戲中是養父來的,影片開場時也說明了角色是一個怎樣身分的人,後來他有了一個甚麼的轉變,層次是非常的清楚及細緻。如果那評論說劉青雲演出會好些的話,它的論點是相當的奇怪,或許它找到一個Point來評論,但基本上也不能成立。
「任何一個他參與的作品都是他認真的演出」
觀眾五:
張導演,你剛才說這齣電影是在香港電影業比較低潮的時候拍的,對張國榮先生來說,相對於他藝術成就最高的《霸王別姬》,《流星語》是一部小製作,但亦可能是他在藝術生命中一部很特別的電影,因為跟其他的角色完全不一樣,我想問投資方及張導演為甚麼會選這樣一種題材?這種題材的電影可能在大陸或台灣相對比較多一些,譬如候孝賢的那種刻劃人性的鄉土電影,但在香港卻很少這種刻劃人心的製作。
張之亮:
我看畫家作品,素描是一種畫,畢加索一筆已經很精彩,另外如Edgar Degas繪芭蕾舞很漂亮,Neil所繪的就如我看東西般的朦朧,每一種藝術及作家都有他們的藝術觀點,正如每一齣電影都有他的藝術觀點、拍攝的觀點。一個美的東西不在於他下了多少筆墨,重要是戲裡有否要表達的訊息,有否愛在內。哥哥怎樣去評價他一生最值得表揚或甚麼是無悔演出的作品,要讓哥哥自己來說。我認為他、任何一個他,參與的作品都是他認真的演出,至於作品出來那些會好一些,大家的眼光會不同,在今天這個研討會我能說的是:「這些都是哥哥很想做的事。」
香港已經有很多商業的電影,在內地的商業電影可能就是我的類型,就是你說的誠意及有意刻畫人性心態、社會發展;每一個社會體制裡人性在電影裡的需求都有不同,台灣有台灣的、香港有香港的、大陸有大陸的,這關乎創作人的取向,認為值得便會做。正因為香港這類型的電影少及偏重於某些類型的製作時,作為創作人,除了這是我喜歡的,我也想找到主流電影以外,讓我及觀眾感動的、或觀眾已經遺忘了的一類電影,這是我一向要做的原則。哥哥在【創意聯盟】的號召下演出,若然純粹是拍攝一齣商業電影,那不需要找哥哥。在他心目中有價值的,希望在「一加一等於三」的用意下,一方面可以幫到香港電影界,另外是幫到這類型的電影,所以哥哥去演出,並非是單純要大家有工開的簡單目的。只能說若要選擇一個有誠意的題材,我覺得不要太沉重,哥哥心裡認為不要太沉重,著重關懷,這也是他選擇《流星語》的原因。或許有《霸王別姬II》或《霸王別姬III》找哥哥演出,他可能會拒絕,因為他已經演出了《霸王別姬》,每一個決定及選擇都基於當時很多原因,我會用欣賞的態度去閱讀他的每一個時期及段落。
觀眾六:
我95年欣賞《金枝玉葉》時,哥哥的演出我感到非常的震撼,他把演員及角色融為一體的演繹方式,我當時不明白為何能有這樣的演出,今天的研討會正好解開了我十多年的疑惑。很多謝兩位專業的嘉賓,及主辦單位,希望往後能繼續。這種活動讓我們在懷念哥哥的同時,對欣賞電影及哥哥的作品有更好的認識。
「他活出來的行為才是我們值得去欣賞及值得我們去愛」
觀眾七:
男演員如周星馳或發哥,有比較固定的成熟表演風格,他們的形象根深柢固。但有一些演員像劉青雲或梁家輝,他們在演技上可能不會有非常固定的模式,但能更貼近劇情。你個人比較欣賞那一種表演模式?關錦鵬導演曾說過,張國榮的美麗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種障礙,那他的外觀對他的表演有什麼利和弊?
張之亮:
我剛才有提及過每一位表演者或每一種藝術都有他的形式,慶幸電影裡說的是人物,我們才需要不同類型的表演者。每一位表演者都有他們的演繹方式,說起許冠文便想起他的演繹,吳耀漢有吳耀漢的方式,葛優有葛優的方式,他們各有各的一套說故事的方式,也正因為這一套成為了演員的枷鎖。我在【新藝城】便想著為何麥嘉不能演出悲劇的呢?現時有些演員也因為他們成功的形象而造成枷鎖,也因此我們導演去找演員演出時有困難,大部份的演員因為他們的形象而辭演很多電影,他們會拒絕演出很多電影,他們不是害怕挑戰,只是害怕面對挑戰的失敗。面對失敗是表示觀眾不接受他的演出,投資商很現實地會考慮下一個製作會否找他演出,所以演員很小心自己的形象,他演出這樣成功,於是他永遠就這樣成功,大家可以看到一些演員二十多年都是一樣的。
至於說哥哥的美麗是否他的障礙,我認為不是。
林紀陶:
我們體諒演員,你所說的局限其實是他們擁有的一切,他們辛苦建立的形象會因一個冒險而盡毀的,我們不會評價一個演員不夠膽量,其實這是他們的為難之處。若然跟哥哥比較,哥哥最大的優點是他夠膽量,他都非常的危險,但他夠膽量冒險。剛才觀眾提及的數位演員他們尚有發展的潛能。若然演員有膽量冒險,他的成就是一個回報,我想這樣更加難得。
張之亮:
我們該感謝上帝把哥哥的這張臉給我們,一個人的漂亮不在乎他的一張臉,其實他活出來的行為才是我們值得欣賞及值得我們去愛!
林紀陶:
張導演這句話正好終結今天的活動,一個漂亮的結語。
研討會系列之八(繁體中文)
日期:2007.03.31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演講廳
主辦:哥哥香港網站
第一部份
講題…..The Idea of Leslie—想像張國榮
主持…..馮應謙(大學教授)
講者…..林沛理(文化評論人)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馮應謙:
記得幾年前我曾經踏足過這個演講台,演講的內容也是有關張國榮。今天出席的人數跟幾年前的也是一樣的多,我很高興、很感動。
今天的課題是《The Idea of Leslie 想像張國榮》,我們該演說甚麼呢?從一個學術觀點來說,張國榮離開我們這麼多年後,留下甚麼給我們呢?我們在想像張國榮、繼續張國榮,究竟我們在繼續的是甚麼呢?我想這是林沛理先生今天想要探討的主題。首先讓我介紹一下林沛理先生,我認識他是一位文化評論人,他在〈亞洲周刊〉撰寫過很多文章、影評,當然有些是有關哥哥的。其中一篇在網上廣泛流傳,《張國榮的生與死》,在網上是另一個名稱,它被翻譯成英文、日本、意大利文等等,一會兒的交流時段大家可以對文章的觀點作出討論。
現在請今天的主要演講嘉賓林沛理先生。
張國榮作為一個概念的生命才剛開始
林沛理:
我想大家今天邀請我到來當嘉賓及讓我設定課題講張國榮,會有一個原因。我本人不認識張國榮,我不是他的同行,我沒有跟張國榮填過歌詞,我也沒有跟張國榮拍過戲,我唯一的一個資格今天談張國榮是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張國榮的文章,是他離開後約兩星期發表的,在〈亞洲周刊〉,《他以痛苦經驗真情演出》,文章後來有很大的迴響。文章背後有一個故事,〈亞洲周刊〉為一本嚴肅的新聞雜誌,在張國榮離去後安排了一個專輯,那時被批評太過集中於他的同性戀身分,於是〈亞洲周刊〉主編找我寫一篇新文章關於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給我寫文的時間不多,我身在澳門,我用了兩小時,最後的二百字還是口述的,接著是趕著印刷出版。這是那文章的寫作背景。
由於有了互聯網,我讀了很多這文章的反應及文章的流傳,其中讓我深刻的是有一位讀者寫他在地鐵內一邊閱讀一邊哭泣不停。為何文章會有這麼大的一個迴響?還有在今天讓我有機會跟大家傾談呢?張國榮對我及對大家的意義是甚麼呢?對我而言,「張國榮」是一個 “Idea”,是一個概念,是一個exciting and interesting idea。而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讓人興奮的、我的寫作或那篇文章讓人興奮的是,縱使張國榮已經離去,“The Idea of Leslie”,張國榮作為一個概念、一個意念才正式開始,是一個新生的事情。
張國榮的生前,對張國榮較有意義、有深度的評論及討論很少。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不是給人看得太重,張國榮作為一個歌星被人視作偶像較多,這是張國榮生前的事情。張國榮離去後,他的表演藝術、唱歌技巧、舞台表演才被深度的討論。張國榮離開後他作為一個意念、作為一個Artist才開始,這正是在延續他的生命,這正是評論、討論、文字讓人興奮的地方,它在否定了現實,縱然他的逝世沒法改變,但他留下的一切還是不斷的給人重新發現,這是整個張國榮的現象及討論張國榮時讓人exciting的地方。
真情的表演者
林沛理:
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以下是一些重點。我個人沒有與張國榮personal的事情跟大家分享,當然我會遇見過張國榮,香港是一個這麼小的地方。他有意義的非在於他私人上、生活上跟我們有過甚麼接觸,是他作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意義,這其實是一個民主的事情,他基本上給予了一切給他的聽眾及觀眾,不一定需要是他的同行都同樣in a way擁有張國榮,這是最有趣或是張國榮對我們的最大意義。第一,是authenticity,“真”的演繹,無可否認他是一個表演者,表演的意思是他在舞台上,不論舞台是一個銀幕、一個stage、或是任何場合如佈景廠,他都在表演中,在公眾地方見到張國榮他同樣在表演中,他同樣是表演者,所謂表演的意思是他表現出來的東西是針對大家的需要。By definition,“表演”是一個假的東西,但張國榮作為一個表演者他最有趣的、最難能可貴的是在他一切的表演中都讓人有一個“真”的感覺。
張國榮是少數的表演者,非獨指在香港、或許在全世界中,他是本能上、instinctively知道表演與“真”的關係。“演出”並非是虛構的、非憑空塑造出來的,一個演員能進入一個角色而真實地表演出來及引起共鳴,一個演員最大的資源不是他接受過正統的訓練,表演非簡單的指創作或想像,表演的本質是在想像之餘還需倚靠很多的回憶,及relieve,他要重新經歷他所經歷的事情,當表演需要有深度時,他往往需要relieve及重新經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張國榮每一次表演動人的其中一個關鍵,他不獨只是想像而代入一個角色,而在他想像的同時他是重返他的記憶中去relieve他的一些experience再提煉他的表演、演出,這是觀看張國榮的電影時給我一個很深刻的印象。還不單純在演戲上,即使簡單如張國榮接受一個訪問,我記得在電視裡看到一個訪問,是一個清談的節目,很多人都出席過,大家目的在閒談、賞臉、或是宣傳自己的新的電影、唱片,沒有人像張國榮一樣的交出自己給觀眾,他說最真的話。有一次的出席者包括張曼玉及梁家輝,張曼玉很懂得保護自己,張國榮談及一些personal的事情、他說他與梁朝偉一起拍戲、梁朝偉是一個怎樣cool的人、怎樣能跟他交朋友、他說懂得入位就能跟梁朝偉交朋友。作為一個觀眾,會發現這是他是從心裡說出的話,作為一個普通觀眾或是他的經理人都不會建議他這樣說話,因為他們同樣是明星,為何張國榮像是那麼desperate需要梁朝偉的友誼似的?這反映了張國榮是非常需要友情的人,他與任何的工作朋友、在任何的工作環境、在他的生活圈子裡,他都需要朋友,當一個人是這樣desperate for friendship的時候,可以想像他的內心是多麼的寂寞,也可體會他擁有一顆多麼“熱”的心。
讓人感動的脆弱性
林沛理:
我剛才所指的authenticity,與另一個概念跟張國榮有著緊密關係,會是vulnerability、張國榮的脆弱、容易受傷害的地方。大家只要聽到、見到他在電台、電視台、甚至是電影的演出、他演唱、都會發現張國榮像是一個容易受傷害的人,即使他成名後,當他提及以前受的冷淡對待、侮辱、加上他說及他童年事情,種種的一切使人覺得他是一個vulnerable的人。這種vulnerability在一個超級巨星身上是不容易找到的,其他的明星都總會給觀眾看好的一面。在香港能做得成功的明星,他們大都是survivors,是一個生存者,他們有他們生存的一套技略,我相信張國榮都有,但最難得是他仍然保留那份容易受傷害的情感及不介意把不開心的事情宣之於口,我想這便是這麼多哥迷依舊懷念他的原因。一方面你們會覺得他是高不可攀,但我可以跟你們說,若你們只覺得他是高不可攀,你們不會對張國榮有這麼深的感情,你們不會在他離開這麼多年後依然懷念他,在你們覺得張國榮是高不可攀的同時,你們總會覺得張國榮有些地方跟你們很相似,跟你們很接近的,其中讓全世界哥迷喜歡他的原因便是那份vulnerability。當每個人放下自己的盔甲,夜闌人靜時,無需要假裝、無需要返寫字樓、返學校、不需要在一群人中裝扮得很tough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vulnerable。張國榮難得的是,他不是在獨處時、不在夜闌人靜時,他隨時隨地都說給我們知道他是很vulnerable。其實這是一個gift、一個天份,並不只是一個性格的特質,這需要一個天才,才能讓這個quality變成一種art、才能讓這種quality融入於自己的演出裡。
他的authenticity也是同樣的難得,在今天的社會裡、在娛樂圈裡,很多人都是宣傳機器、生產出來的偶像,明顯他們唱歌、演戲、接觸歌影迷,都是一種手段,為了達到成名、出名、賺錢目的之一個手段。他們像plastic、塑膠樣,雖然每個人都是human,都有humanity、人性的本質,只是娛樂圈就是要他們去保護自己,很多時觀眾與fans只需要他們幻想的偶像,所以不能怪責那些明星與藝人。但當有一個人願意給你最真的一面,這就相當的難得,我不知道張國榮的這份authenticity and vulnerability可以appeal to 多少人!大家本能上、直覺上知道很多每天給大家消費的、電影的、電視的、演唱的都是假的,在一個很多“假”的世界裡有一種這麼“真”的東西,這是張國榮其中一個對我們的意義。
讓人性的感情回歸社會
林沛理:
我們可以討論很多張國榮的事,可以從一個較學術的角度,可以討論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他的演技特點,他的演戲方法有甚麼重要性,但我認為最有意義的是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他怎樣將humanity的這個事情restore to 娛樂圈,這個說法或許有點誇張,但這是我一直對張國榮的印象。談張國榮的演技,可以讓他跟很多人比較,如周潤發、梁朝偉、甚至黃秋生,也可以讓張國榮在《霸王別姬》女性化的演出跟其他人同類型的演出比較,但把“真”及humanity放入演出、表演裡,或者作為一種生活的方式,我個人認為在香港真的沒有人能與張國榮相比。
今天我設的課題是《想像張國榮》,我總認為一個演員、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一個表演者是重要的,他是一個empowering的工具,他給予我們權力,非獨是一個娛樂消費的東西。有時候關係是被扭曲了,若然我們把明星說成高不可攀,或做一些追星族的事情,或消費明星的唱片、相片,這是fetishism,所謂的戀物癖,這是另一個事情。我要說的是透過欣賞一個藝人演出的時候,在當中領略了一個價值或怎樣在你生活發揮一種意義,《The Idea of Leslie》所說的其實是一個價值,張國榮體現了一個甚麼的價值,透過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生活有甚麼的啟發。在這個角度裡談甚麼是張國榮的意義,為何當我們欣賞過張國榮的演出、接觸過張國榮的作品,我們感到更加自由,或是感覺上我們可以勇敢一點去追求一些東西。這可能是張國榮在他的演出裡或生活態度裡讓我們感受到一些價值是重要的,例如:用心工作、以心對人,及他的“真”、to be an authentic being。
Authentic是重要的,整個社會,更甚是娛樂圈,都說出“假”是比“真”來得重要,觀眾需要的是“假”,整個娛樂圈賣的都是“假”,倘若娛樂圈是賣一個commodity、一個商品的話,那個商品叫做“假”,那個商品可以叫夢幻、美麗、理想等等,它的本質是一樣假的東西。最成功的藝人、表演者、這不獨在香港,整個娛樂圈歷史均說明他便是最假的表演者、最能夠把自己變成面手三千的、最能夠滿足大眾幻想的。在一定程度上、層次上張國榮都能夠做到這樣的,他都是一個面手三千的表演者,張國榮都滿足了很多人的幻想、男性的幻想、女性的幻想,從他青春時期至後期成熟了都滿足了很多人的幻想,這是張國榮得到成功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最難得是在“假”的當中,張國榮加了很多的“真”,在張國榮的越後期他加了越多的“真”,到後來他的“真”與“假”都不易讓人分辨,分不到甚麼程度是“真”、甚麼程度是“假”,高潮就在他的自殺,他的自殺不易讓人相信,在新聞公布後大家都會認為是假。
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一個藝人,最難得的是他給我們知道“真”其實有一個市場價值、有一個表演價值、一個藝術價值,即使在香港一個很“假”的地方,張國榮的“真”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共鳴;在娛樂圈那樣保護自己的世界裡,張國榮的那份容易受傷害都能引起共鳴的話,這是值得香港的娛樂圈、香港的社會反省的。張國榮這個lesson、這個教訓,香港的娛樂圈、香港的社會吸收了多少?到今日有多少人明白整個張國榮現象、張國榮的演藝生命,當中的所謂道德教訓是甚麼呢?在我的理解裡,很少人從這個角度看張國榮,我們仍在說男扮女裝有多的神似、表演藝術有多好,這當然都是一個角度值得我們探討,但或許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張國榮對一般人有甚麼意義?張國榮的lesson,他的“真”,對香港娛樂圈有甚麼意義呢?我們有否反省過整個張國榮的演藝生命有甚麼啟發呢?這會是其中一個最關鍵的事情。
或許張國榮已經成為你的朋友
馮應謙:
有關真與假的問題,這個跟我有很大的關係,我在新聞與傳播學院授課、我們教學生當DJ、影藝界,那我們是在教人做假的事情。先撇開真與假的話題,前數天有人問我這個星期六有約會嗎?我回答我會出席一個張國榮的悼念活動,發問的人明顯在大學的環境,他們奇怪我作為一個老師會出席這類活動。接下來他們發問的是,歌影迷們,或現在喜歡稱為粉絲,大家有甚麼能夠做呢?我昨晚寫了一篇文章有關粉絲,最近大家都有聽過一些其他人的粉絲作出一些非理性的行為;撇開了娛樂圈的那些假,我們的社會每天都在變遷,如果仔細看一個真的社會是相當的恐怖,你可看到教育、政治的風波,一些低下階層的問題、醫療的問題。一般人如要在社會尋找一些真、有價值的事情是相當的困難,我們從小到大都被灌輸要真誠對人、學習一些好的價值觀,但現實我們很難找到的。那是說我們的歌影迷在現實的社會裡找不到一些真、有價值觀、很高尚的情操時,我們是需要在張國榮的想像裡找到。
回應林生的話題,我們可在哥哥那處找到一些真實性,包括情操、人生態度,會是在那些範疇裡呢?會否是通過電影如《戀戰沖繩》的人生態度,或有《霸王別姬》裡一些真實的性別價值觀、或會是他在演戲裡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會在那個方面呢?可否詳細的討論。
林沛理:
雖然今天是一個張國榮的活動,我不要把他捧得高高在上、美化他、甚至神話化,說張國榮有很高尚的情操,或是一個很noble 的人。我有共鳴的,或是我可以想像的,為甚麼我們看張國榮的電影、聽張國榮的歌、或他接受訪問、聽他說話,或一個整體的印象,或一些跟他有關的事情,大家會覺得liberating 或似是解放了自己,或是從張國榮身上得的那份深層的滿足感,那滿足感的源頭在他那份vulnerability、那份容易受傷害的。
我們不認識他,只能從外面看他,及隔了一個距離來看,從任何角度看他,他是一個成功的人;從香港最世俗的標準來說,他是香港的super star,跟他同等地位的super star香港沒幾個人,他這麼的靚仔,他演戲有成就、唱歌有成就,幾乎他是完全乎合了對於成功的定義。一個這麼有名,是celebrities中的celebrity、名人中的名人,但這麼一個世俗定義中成功的人也讓人感覺他這麼的不快樂,說到不愉快的童年會是快崩潰似的,他這麼的憂鬱,知道他有很多事情困擾著他,他不能拋下他童年的不愉快回憶,知道他要go through一個性傾向的困難選擇,他在訪問或言談間流露的那股寂寞,他那份需要朋友、需要認同的感受。他讓人touching、動人的時刻,是他紅透後在回憶裡談到他過往演唱時觀眾拋回他的帽子時,他仍是忿忿不平,仍是很難過的,他跟我們是沒有甚麼分別;我們每天遇上的挫折感、追尋不到理想的、我們鬱鬱不得志、我們失戀、父母不了解我們、跟兄弟姊妹吵架,這些不同程度上都能在張國榮身上找到,他有這個特質,這是很動人的。即使他不在演出,一個簡單的清談節目也動人的地方,你隨意回顧一個訪問,都是touching的,那個可以達到一齣電影動人演出的程度,更難得的是那個不是演技。
他的這個特質起碼在香港的藝人中我找不到,張國榮是把張國榮從一個高不可攀的地位拉近至一個life-size的、一個合乎生活尺碼的人。沒有一個高不可攀的人是能夠感動人的,把張國榮神化或說成高不可攀對他不是一個恭維來的,一個只能做到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不能夠真得打動人,只有人能夠打動人、只有心對心、heart to heart的exchange才能讓人感動。這應該是個有趣的話題、每一個喜歡張國榮的人,你們不應只是張國榮的fans,或許你們都在掙扎,張國榮對你們來說究竟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一個super star?或許你希望他成為你的一個朋友、或是他已經是你的一個好朋友!
Gift of Intimacy
林沛理:
一個不在你生活圈子裡,你只是透過一些媒體、包括電影、歌、電台、電視來接觸他,如果這個人都可以讓你覺得他是你的好朋友的話,他所擁有的magic會比較只視他為偶像的更多,這並非每個人都能有這個magic、能讓人感受他是好朋友,倘若要分析張國榮對你或我們的意義,我覺得張國榮是有這個能力,這其實是一個gift、一個天賦,我叫它:Gift of Intimacy,是一個能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天賦,這不是每個人可以擁有的。就算不談偶像,在我們認識的朋友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這個能力呢?你幸運的話,你會遇上幾個這類的人,只是跟他一、兩次的閒談,you feel so close to him,似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很明白你的。這是一個gift,在平常的交往中,你都不易遇上這種人,更何況這是個跟你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所謂偶像呢?
倘若你能feel close to一個偶像,這個偶像的Gift of Intimacy是相當的犀利。張國榮肯定有這個gift,他有這個gift是由於他的vulnerability,及他的那份“真”。能夠讓學術界進一步探討的是他怎樣把他的一份Gift of Intimacy轉化為藝術,讓他成為他獨有的表演藝術的一個元素,這會是一個相當有趣的課題。除了他唱歌、演戲,他擁有的這個天賦,我想是我們一直都underweight了。
為何只有張國榮
馮應謙:
現在跟現場的歌影迷作一些深入些的交流,歡迎舉手發言。洛楓有話要說,讓洛楓先發表。
洛楓:
我今天沒有準備發言,我打算只來聽課。聽到林沛理先生說他的感受,回想起我一些有趣的想法。林沛理先生剛才說到哥哥的“真”及脆弱性,我同意哥哥有一種天份是其他演藝者未必有,他將自己的性格,或許我們都有的,但我們沒有他的能力,把它昇華成為一種藝術、或是一種形象、一種可以讓我們想像、代入、轉化的可能性。相信就是剛才林沛理先生說的想像張國榮的事情。
另一個觀點,我相信甚麼形態的表演者、藝人會吸引甚麼形態的歌影迷,他一定有種特質跟我們share,日常生活我們都會遇上溝通不來的人,因為跟他們“不同channel、不同key”,跟哥哥“同key”一定是有些東西跟我們能夠share。我一直關心歌迷會裡跟哥哥的關係,大家都知道那兩年離開的藝人不只一人,為何每年都有兩次哥哥的悼念活動一直興盛而沒有衰落、繼續著,有朋友問幾時才會完結,我回答悼念他的人尚存在,不知何時會完結。續問過身的有幾位,為何只有張國榮呢?這個我知道。剛才林生都有提及的,是他能夠超越,超越了時間、空間、生死的界限。我們還存在,我們感到他還是存在的。每一次的活動,就像跟哥哥有一種很親密的接觸。有很多人不會明白,他們不明白不重要,我自己都是這個形態,跟馮應謙教授有同樣遭遇,剛從浸會大學那邊走來,他們對我要到歌迷會活動而不跟名人及教授用膳感到奇怪,他們不知道這個活動較其他的重要,他們想像不來,他們的反應是“你教書的”,教書只是我其中的一個身分,按哥哥說:「我都可以千變萬化」,若然給我選擇,我會選擇做哥哥的歌影迷。可能大家都有這個際遇,外面的人不明白,年年都要趕來,有些還從外地來的,身邊的親人及朋友都不明白,他們越不明白就讓我越堅持,在這空間裡有這麼多不被明白的人聚在一起,大家就會明白。
馮應謙:
這邊的朋友舉手,能先說你從那裡來及認識哥哥有多深!
觀眾一:
我從深圳來的,先感謝林生,馮教授及洛楓小姐到這個會。剛才聽到林生的講解,我對部份都認同。我是70年代出生的人,80年代香港樂壇正是熱火朝天,那時不太留意的,反而是張國榮先生退出樂壇後,欣賞過他的數齣電影後,突然有一種很難表述的感覺,這個人很遙遠但又似乎很接近,像是遠方的一個朋友、不是一個歌星或是super star,像在支持著自己,給我渡過難關的力量,就似剛才林生說他的某種魅力。當然現在我尚未能解釋到這種力量,林先生這次的演講解釋了這個現象的一部份,非常多謝。
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跑贏其他Ideas
觀眾二:
你好!我是從廣州來的,多謝兩位嘉賓林生及馮生,講解了哥哥的charm、魅力的來源。我是70年代出生的人,在80年代哥哥於歌壇紅透時,由於訊息的關係,我們只能聽收音機,知道哥哥的歌很好聽,但未至於狂熱喜歡。從那時才正式狂熱喜歡呢?是哥哥退出樂壇,我也開始慢慢的長大,開始認識流行文化及需要拓展我的眼光,開始閱讀其他書籍,留意非商業的電影,我發現了《阿飛正傳》、《霸王別姬》,我震驚的是一個這麼西化的人能夠表現傳統文化吸引人的一面,這個時候的他是站在一個距離讓大家去adore。
林先生說哥哥的過身是一個高潮,我想他之前一個高潮是他的《熱情演唱會》,七年了,演唱會仍在時代的尖端,他履行了作為一位藝術家探索的責任。我不能說I love Leslie, but I adore Leslie.
馮應謙:
很多藝人離世後不會有太多的悼念活動或很快給淡忘,哥哥的特別,在他退出樂壇後,以非商業化的形象出現,讓他的價值更加的昇華,似乎跟“真假論”有關,商業化似乎代表了某程度上的包裝及“假”的特質,哥哥以非商業化的形象出現給大家一些新的概念,包括他在造形上、表演藝術上、創意上,可以有所突破。我感覺香港人見到太多商業化的演出,如一些當紅的歌曲及電影類型不停地被重複,但我們見到哥哥的演藝事業,每一張唱片、每一齣電影均是一些新的形象,這是他跟商業文化的不同,這也是他的真實性。
林沛理:
跟進大家談到很多過世的藝人,大家似乎最懷念的是張國榮。對一些公眾人物的離世,大家會多懷念某些、少懷念某些,原因簡單的說,一個人離世後,他已經不是reality,他變成了一個idea,即由一個現實的層次進入一個幻想的層次,他存在於我們的回憶裡,更多的是在想像之中,而很多離世後的人的ideas在競爭中,對我們的意義,對他們的懷念,這種是ideas的競爭、想像的競爭。一些有趣、exciting及讓人興奮的ideas會跑出,正如資本主義及共產主義的都是ideas,最後資本主意這個idea贏了共產主意的這個idea,所以我們有香港。
我們想像張國榮時的滿足感、興奮程度是大於我們想像其他離世的藝人,這在於張國榮有多少東西給我們閱讀有關,我們談張國榮不要只談張國榮的代表作,所以我們討論張國榮不獨只談他的《霸王別姬》,他唱過甚麼歌,其實唱歌很難以藝術角度來討論。我不會在今天討論他在那齣電影角色最動人那個演出最成功,我認為張國榮最出色的作品其實是張國榮的生命,是他怎樣過活的一個事情。為何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我們繼續談論,想像張國榮的動力會大於其他人呢?因為張國榮給予我們一個生命去評價、一個生命去想像,若然一個人能給予你一個生命去想像,他所提供的想像空間自然會大於只給你一齣電影或一個作品,這便是張國榮讓人們感到有趣仍覺得有探討空間。若然把一個生命去概念化,基本上所有於關張國榮的東西,很微不足道的也可以有想像的空間,他整個生命都是一個text、一個文本,都似是他的作品一部份,所以他是比起作為一個歌星、一個演員有趣得多了。
Complexity is more Interesting than Simplicity
馮應謙:
我們繼續看看台下有否其他意見。
觀眾三:
林生、馮生,你們好!我是廣州來的。談到哥哥有脆弱的一面,我同意;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都有被傷害的時候,但我們見到哥哥懂得去化解、勇敢去面對。
哥哥有多面的特質,有時在演唱會中狂野、有時在電影中陰柔、有時高貴、有時會淘氣的大聲說笑,讓人感到很神奇,費解的是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矛盾特點集於一人身上。
對於他為何會讓人懷念,我想是由於他離開後跟他工作過的朋友、相識的、不相識的都談到他的一顆熱心,他在世時不會自說自己的偉大,他比我們想像的更好。
林沛理:
又是廣州的歌迷,那香港的歌迷在那裡呢!
剛才的歌迷提及張國榮的矛盾,這點很重要。張國榮的矛盾,其實這是complexity,張國榮的複雜性是他作為一個藝人、一個idea最有趣的地方,為甚麼會複雜呢,就是因為真,任何真的東西都是複雜。在娛樂圈、偶像現象裡,他們賣的是simplicity、簡單的東西,例如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你可以用一句話就代表了他。這個組合是代表天真的,是sell innocence,就算穿著泳衣都是代表天真的,這個是代表cool,一些代表有型,一些代表“大隻”,某些歌曲、某些演出是代表著一個事情。Simplicity 是一個表演的秘訣,Julia Roberts是代表一個事情,Brad Pitt 又代表另一個,一些simple的ideas,一些成功的電影如《Titanic》是代表一個idea。“真”的主要元素是複雜,當我們提到張國榮是矛盾時,其實是說張國榮的複雜性、他的“真”。複雜是重要的,香港比較受歡迎的電影都是複雜的,《無間道》所以好看是它比一般電影複雜,身分複雜、處境複雜,今天我們懷念張國榮可以同時跟複雜致敬,複雜才是好的東西。張國榮告訴我們:Complexity is more interesting than simplicity.
自殺是否一個Self-determination Act
林沛理:
我收到一個字條,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
問題內其中有關張國榮的死是否自決,我只作為一個評論人,不可能知道,即使是他最親近的人或許都不能解釋他的自殺或選擇這個方式自殺。如在想像角度裡討論,視為self-determination也可以。娛樂圈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行業,投身娛樂圈是把自己的控制權給了其他人,給了經理人、導演、唱片公司,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當然在張國榮當紅後他有了能力,他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權,但在早期他給人的印象,我只能說是印象,他已是一個頗為自我的人,he is the master of his own man!在他的後期是十分的明顯,無論在電影演出的選擇,舞台的表演,他對性傾向的公開程度,他都有極大的自主權。到最後他的自殺,自殺可算是一個人一生中的final act,其實對一個人的意義是很大的,如果說這是一個表達自主權的一個行徑,在想像的層面裡可以是成立的。
馮應謙:
看看有否香港的歌迷?
觀眾四:
我是香港的。我對哥哥慚愧是哥哥離開後才喜歡他。我是60年代出生的,以前感覺他很“串”,感覺那時的譚詠麟好些。他離開後,看回他的作品,感受很深。有些朋友說我是瘋狂,其實我不是,我是欣賞這個人,看回他的作品,每一首歌、每一齣戲都能表達一份感情。對於他的性取向,他沒有傷害人,不應受到抨擊。我欣賞他在娛樂圈一直都是用心去演出。這些年來他是我第一個偶像,相信到我死的一天我還是很欣賞他的。
張國榮代表一個生命
馮應謙:
發現一個現象是有些歌影迷是哥哥離世後才愛上、adore他的,這正代表了一些舉辦活動的人的努力是沒有白費,雖然現在我們不能再有哥哥在台上,但對他的想像,就如林生說沒有時間的界限性。不獨是我們、我們的下一代、或再下一代都能在想像中找到有意義、一些人生追求的價值觀及文化。
林沛理:
即使是這麼的簡單、朋友們在台下發表的一些話,都反映了我們是不能夠簡化張國榮。他是一個simply cannot be simplified 的一個人。有些人說我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有些說我以前不喜歡他、有些說我很喜歡他、有些說張國榮接受自己,那張國榮教了我們或其中一個啟發是我們要come to terms with ourselves、我們要接受自己。但從一個理性的角度我們會立刻反駁,通常自殺是一個自我憎恨的一個表現、是接受不了自己才自殺。我們討論張國榮會是無可避免談到很多paradox、很多矛盾、很多弔詭,這個正是張國榮最有趣的地方,我想不出有其他任何的一個明星藝人本身有這麼多的contradictions在內,跟我早前說的張國榮那份authenticity、那份真實是分不開的,任何真實的東西就是不能簡化。
我們說張國榮接受自己,他在某程度上是接受自己的,他把自己的性取向說給大家知、他沒有掩飾他不愉快的童年、他給了大家看他很真的一面,但他又真是自殺了。這個就是生命的本身,讓人exciting。他的一個矛盾:他是一個表演者,在舞台上找到他的calling,但他卻是不斷的給大家看到一個生命的本身,若你嘗試在他身上找幻想,他是給予你一個life,這是他最有趣的地方。其實這關於生命與表演藝術的本質的背後,在座一些比較成熟的人、有經歷的人、懂得生命的人,為何你們會喜歡張國榮呢?為何張國榮會appeal to這類人呢?我覺得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張國榮給予你一個life、在他身上你發現了生命!生命本就是這麼的複雜,你一方面接受不了他是同性戀,但你又同時的喜歡他。我們每次討論、分析,無可避免地簡化了張國榮,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跟生命同樣的,是他的複雜與矛盾。我們討論張國榮,其中一件要做的是我們不要簡化張國榮、我們不要給他一個label,不是要張國榮代表一個甚麼,如果要張國榮代表的話,那就是 “Life”,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恭維,因為表演的人能給予大家一個生命,這是一個很高層次的藝術。
出席者的感想
馮應謙:
一個新加坡樂迷的意見,他以英文書寫我以中文說出來。他以we或許是代表他們一群,在80年代已經追隨哥哥可惜沒有深入了解,他讚賞有這類的活動讓大家去認識哥哥。
觀眾五:
我是一個後榮迷、在哥哥離開後才喜歡他,他實在太漂亮,在我年青時是有點受不了。我也沒有其他偶像,雖然那時年紀小我還是理性的知道那些偶像都是假的,對於一些假的東西我不會浪費時間去追求。
四月一日的消息讓我不明白為何一個成功、漂亮、有錢的人會尋死呢?這促使我去找尋他的資料,後來發現這個人不“假”的,他很“真”,不能相信一個演藝人能這樣真誠的對人,對家人負責,對朋友熱誠,對工作這麼的追求完美,這幾點都讓我往後繼續發掘他。我參加不同的活動、看回他的作品、上網找尋他的資料,希望一步一步地重組他這個人,想知道他為何走上這個盡頭?為何他能夠這麼的成功?在這個過程裡,發現他真的好,讓自己得到一個學習的方法,要跟他一樣把一切事情做得最好。
對於剛才林先生有關他在自殺一刻的想法,我是不認同。我認為那一刻控制著他的不是張國榮,根據他以往的資料,那一刻不會是張國榮。
還有哥哥在熱情演唱會說,「人懂得去愛人外,先要欣賞自己」,他對他的性取向、表演中的女性妝扮、穿高跟鞋,是一樣的坦蕩蕩,他不會說我是多麼的靚仔、很好、很正常,叫大家去愛他,反之他坦白一切,大家是沒有被騙的,如果大家接受他這個模樣就去愛他吧。
觀眾六:
在這個香港很商業化的社會為何張國榮能吸引我們呢?不獨在娛樂圈,大家工作中都會戴著一個面具,但哥哥卻能坦白的訴說自己的感受。雖然香港算是開放,但以哥哥一個名人,他有膽量說出自己是同性戀,真的很難得。當每個人都會覺得帶著面具比較容易跟人相處時,他卻能這樣的坦白,我想這是他能讓人這麼寵愛他的原因。
觀眾七:
我是香港的哥迷,由哥哥的《喝采》就開始喜歡他。剛才林生提到戀物癖,我們一群都爆笑,不論哥哥的生前或是身後,我們都傾家蕩產的買有關他的東西,真有一種戀物癖的現象。最主要的是想在此多謝哥哥,我感到很充實,哥哥他的歌、電影、演出給了我很多的享受。
觀眾八:
我不是fan來的,是給一個fan帶進來。在座來看,感覺他很能得到女性的認同,或許女性在社會有很多抑壓,似是以喜歡張國榮來投射內心的需要。對他的電影演出我認為很多都很出色,遺憾他未有拿到獎項。讀過他的一些訪問,他似乎做事都要做到最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要計較他的同性戀,你們要喜歡他就繼續喜歡他。
觀眾九:
我是香港的,六十年代的,那時見到藝人的訪問只會說一些讓人好聽的話,哥哥那時已經會很“真”的說話。對於他的同性取向,這是他的私事,何況他這麼多年都只是那一個對象,不會似其他藝人“包二奶”都要找個藉口。我的子女開始長大,他們問我為何喜歡哥哥,以前他們說我不是喜歡他的漂亮嗎?他的歌嗎?或許以前是。現在我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偶像、一個朋友,他更似是我的一個親人,他離去時剛巧我家裡也有白事,那個跟親人離去的傷痛是一樣的。
對於哥哥的離去,有關抑鬱症的討論都証明病者病發時的身不由己,若然能遇上適當的治療,我相信他不會選擇這條路,那刻他是控制不了自己。
有些後榮迷雖然是後來才開始欣賞哥哥,不用感到慚愧,已經較不懂得欣賞哥哥的人幸福。
觀眾十:
我是香港的。我認為張國榮不是同性戀,他曾經喜歡女孩子的,他是尊重愛,剛巧那刻遇上一個男的同性,我們要尊重他的選擇。我感覺我是幸福的,我在麗的《甜甜廿四味》開始喜歡他,在他最燦爛的時候我能給他掌聲歡呼聲,我一定是比較後榮迷幸福的,我相信我到死的一天都會愛著他。
觀眾十一:
我是後榮迷,八十年代出生的,在內地我們對哥哥的了解很少,那時候我很小,小學剛上初中,有一天有朋友說昨晚播電影《夜半歌聲》,我就想是《火燒紅蓮寺》那類片子,因為那時我們學過一首古詩〈夜半鐘聲渡客船〉,想像有古廟、有和尚、打打殺殺之類的電影,當時好像是93年。後來到了高中的時候,因為學到四面楚歌這樣的文章,老師問如果讓人來演霸王或者演虞姬,誰演霸王最好,我第一個舉手說張國榮演霸王,老師很贊成說:「是啊!張國榮演霸王。」 想像如果讓哥哥來演霸王會是怎樣,或者演夜半歌聲會是怎樣,那是一種想像。那個時候覺得電影就是《胭脂扣》,除了《胭脂扣》,其他都不是電影,因為在大銀幕看的唯一電影就是《胭脂扣》,其他是看碟子,那不是電影。我想說是當你不了解他,會覺得他是太遙遠的東西,想像他是一種很純潔的感覺。因為還未愛上他,所以那種想像更單純、更純潔,那個空間更大。
真正觸動心靈的是03年4月,讓我覺得人生活著的意義,為什麼人要活著,為什麼人要死去,當你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生,卻能控制自己的死。哥哥應該是在那一刻感動了我,之後走到今天。這麼多年來,廣東、上海、香港的朋友一年兩次這麼大型的活動,一步一步走過來,大家都付出了很多,所以我覺得後榮迷也很幸福。我覺得大家真的有心去做一件事,去想像、去愛著他。你們或會覺得很神化,但我覺得愛就是信仰,他可以保佑你,你想著他,他就是你的神,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需要幫助時,走到大街中便會聽到他的歌聲,真的完全是一種想像的狀態,信則有,所以如果大家真的有心,他亦會給大家的。
想像張國榮是困難的一個事情
林沛理:
手上的字條是阿Wing的問題,根據一個廣州DJ的口述,哥哥很懂得保護自己的,找他出席公開活動是非常困難,但在沒有傳媒的場合裡就非常可愛,這個矛盾跟他本身真誠的關係是甚麼呢?
我試試回答,這個加上了剛才觀眾的一些發言,帶出了一個大些的問題,很多時我們討論的過程裡,有傾向簡化了張國榮。其實想像張國榮是有趣但亦是困難的,因為張國榮的不簡單你很難的想像,正如剛才有朋友說她不能接受張國榮是自殺的因為他一向都熱愛生命,他一定是有病,有一位說是類似鬼魂附體,我們是想張國榮符合我們心目中的一個形象,他熱愛生命所以不會自殺,他相信愛所以他不能算上是同性戀。我明白大家是基於喜歡張國榮。
我整體的看法是張國榮太過複雜了,他有趣的地方都建基於這個複雜性上,所以這些複雜都得要各位喜歡張國榮的人自己去 negotiate,跟自己去談判一下,你接受的是一個怎樣的張國榮?張國榮在你心目中的是甚麼意義?在各人心目中都有不同的形象,大家都可以各取所需。對於我本人、一個不是張國榮迷的角度,我們不應該簡化張國榮,他最有趣、最重要的是他的複雜性。他作為一個表演藝人,最重要的地方是他提醒了我們表演藝術、生活、甚至生命的關係,而生命及生活本來就是複雜,不是單一概念就能解釋。人是有矛盾的,若然你接受不了一個你喜歡的人有矛盾,可能你是喜歡一個概念多於喜歡一個人。
馮應謙:
時間過得很快,今天很高興見到大家,希望下次見到大家時,大家都是說又是我在支持哥哥,大家依舊的一樣的支持張國榮。
第二部份
導賞作品…..電影《戀戰沖繩》
主持…..榮雪煙(內地導演)
講者…..陳嘉上(電影導演)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榮雪煙:
2004年4月我主持的那一次研討會,記得當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離開不代表消失」,我覺得「存在」這種意念我們是隨時可以感受到。今天下午我們要講的是一個非常輕鬆的故事,就是《戀戰沖繩》這部電影。首先我們先看一個《戀戰沖繩》的採訪。
以下我們有請今天的嘉賓,和哥哥合作過《錦繡前程》及《戀戰沖繩》的陳嘉上導演。
陳嘉上:
大家好,很感動,多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因為剛才那個採訪片段我也未看過,多謝大家。
一切由《緣份》開始
榮雪煙:
首先或許請陳嘉上導演和我們分享一下和哥哥合作過的一些故事或想法。
陳嘉上:
《戀戰沖繩》是一齣很特別的電影,我跟哥哥的合作,《戀戰沖繩》不是第二次其實是第三次,我跟哥哥合作的第一次是電影《緣份》。
我先講一個小故事,開始時的《緣份》電影公司不是要找哥哥演出的,那時哥哥還未紅,那時哥哥未有他的〈風繼續吹〉,那時電影公司裡有一群小朋友,其中一個是我,還有後來成為梁家輝先生經理人的余耀良,也包括了後來出名的編劇阮繼志,那時我在邵氏公司只是一個小小的場記,我們見到公司排出電影演員不是哥哥是另一個明星,我們很失望,我們讀過劇本知道女主角是張曼玉,就覺得男主角為何不是張國榮呢?那我們幾個很夠膽的小朋友就找公司的高層方逸華小姐,說公司裡最年青的就是我們幾個,我們會較清楚年青人會喜歡甚麼人,為何你們不肯用張國榮呢?她說那時的張國榮不紅。當時他們邀請的男明星片酬是當時哥哥的四倍。我們很夠膽的,推著一面白色寫字大版,寫上兩個人的名字,就是那位男明星及哥哥,推著它在廠裡四處找人投票,問他們這電影的女主角是張曼玉,男主角是兩位中的誰較好呢?我們很幸運,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哥哥得到的票數是那位明星的二十倍,那時哥哥未紅,被認為是票房毒藥。我們這樣做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們推著這個白版給方逸華小姐看,我們很感謝她,她說若然大家都認為這樣是對的,我們就博一次吧!那個“博一次”得了很大的成功,對我也意義重大,這是我跟哥哥的第一次合作。
我推著那白版時我未認識哥哥,我只是影迷,我聽他的歌我認為他將來會很成功。這個電影很奇怪的,中途我由一個場記變成了編劇,我跟哥哥由一個場記的關係變成了一個伙伴,那時我跟他及梅艷芳常常一起談劇本,想著明天的戲要怎麼拍,每場戲要怎樣演,那時這齣電影成為哥哥在香港第一齣最大賣的電影,我很開心,後來我們成為很好的朋友。
因為互信,所以有《戀戰沖繩》
陳嘉上:
接著的第二次合作是《錦繡前程》,它跟《戀戰沖繩》都有很相同的地方,兩齣電影都是電影公司的創業作,《錦繡前程》是中國星集團的創業作,當時集團的主腦是王晶先生,他找我為公司拍攝第一齣電影,問我會找那位演員,我說Leslie。那時他很急的要開拍一齣戲,我說若是這麼的急,只有一個人我可以信任,就是Leslie及梁家輝這兩個我最好的朋友。到了《戀戰沖繩》情況都是相近,它是百年電影公司的第一齣創業作,兩間電影公司的老闆都是向華強先生,向華強先生覺得《錦繡前程》為電影公司帶來了一個很好的開始,他來找我,說想我為百年電影公司拍第一齣電影,他問我要找誰當主角,我當然說又是張國榮啦!那時很急的,連題材都沒有,當時不知要拍些甚麼,但有個限期推出這公司的第一齣電影,我立刻call Leslie問他的意向,他問:「是甚麼戲?」我說:「是我的戲。」他回答:「那我接拍了。」
我與他有很大的信任,確實是由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常說若我不是由場記變了編劇,我會是他演唱會的伙伴,那時他拍完《緣份》後到歐洲作第一次的巡迴演唱,本來跟我一起去的,但後來我要留在香港寫劇本,我推卻了行程。後來我們經常也聯絡,他成為了大明星,我成為了導演。哥哥接拍《戀戰沖繩》時不知道他會演甚麼角色,會是甚麼的一齣電影,他只知道會跟梁家輝及陳嘉上一起,他說我們三人該久不久就要聚一次,我們每次一聚就會很開心。
當時陳慶嘉、我的拍擋、這電影的編劇想了一個大的故事,兵賊遇上了一個女子,然後發生了一個愛情故事。我們寫了一個三頁紙的分場,每場戲大概發生了甚麼事,已經沒時間寫劇本,我們要找女主角,我說沒有人會讀完這三頁紙後答應當女主角的。我跟Leslie分析這個女主角的角色及說若然阿菲(王菲)肯演就好,大家都知道阿菲是很少接戲的,事實上之前也只是接拍過王家衛的電影,Leslie二話不說便拿起電話找阿菲,很有趣的又是同一種說話,阿菲問:「甚麼人的戲呀?」Leslie說:「我當主角的。」「那你接不接呀?」阿菲說:「那我接囉!」《戀戰沖繩》是很有趣的,是一群人的互相信任、一群人對大家專業的認可。我後來問阿菲你為何那麼夠膽未讀過劇本,只知道有一個哥哥及一個我,她說你們兩個人走在一起不會幹甚麼壞事的!我很多謝她。
與一個好朋友共度一段日子較每一吋膠片都重要
陳嘉上:
我跟哥哥想著我們可以用那個方式來拍攝,我很喜歡王家衛的電影,尤其喜歡《阿飛正傳》,我很迷《阿飛正傳》的,但我知道我不會有王家衛那麼多的時間等等。這電影很趕著上畫的,我跟Leslie說我們只有五個星期,五個星期我們可以怎樣做呢?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劇本,我問Leslie夠膽與否來一個嘗試,一個即興的演出。我安排每個人有不同的角色,Leslie的角色是一個賊,一個很浪蕩的人物,從來不會肯愛上一個女人和留在她的身邊,永遠不肯受別人束縛,很瀟灑的一個人,甚麼都不怕;他有個好朋友叫谷德昭,他甚麼都相信及支持這個賊,叫他去死他都會願意。這兩個人走到沖繩遇上剛從黑社會大佬那處跑出來的女人,阿菲。每個人物我說了他們的性格及背景,我跟他們說明天會發生甚麼事我不知道,明天我才告知。Leslie說很有趣。
這正像我們做人一樣,我們不會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我們每天見到不同的人我們不會有劇本在手的,我們會懂得跟人直接對話,不會是叫對方等一下要從袋中拿出個劇本。這一群人的存在,我說你們就當我是上帝,我安排你們相遇、安排了背景,你們就去反應,你們想怎樣反應都可以。倘若你入了戲你就會反應得像那個人,正如日常我跟Leslie一見面就會先來個擁抱,於是我們是可以這樣演繹角色的。Leslie說好呀好呀,他說很久沒這麼演出。但其實這對演員是個大考驗,他們要很有自信,他們要非常了解自己的角色,他們要對自己的角色人物有很多的想像。慶幸張國榮與梁家輝都是很有經驗的演員,其他的演員又因為他們加強了信心。他們兩人常常在現場叫其他人「來呀、來呀,不用怕」,我常取笑說我們似三個大騙子騙人去死似的。但我們很開心,因為大家在試玩著一個很危險的遊戲,我們五星期內要完成這個戲,而中途阿菲要離開香港兩星期,實際阿菲可以留下的時間確實不多。
每天我們的工作方式,前一夜我會想一下明天將會發生的事,我會安排了基本的場景,我跟他們說這天某人就會遇上某人,有件這樣的事發生了,那你們會怎麼辦,有時直接把他們推到現場攝影機前叫他們自己“撞一次”,大家不知對方會怎樣反應,走到鏡頭前就拍。這個拍攝方式很有趣,讓大家都覺得有趣。他們也很輕鬆,每天演出完畢不用溫習劇本的,所以你會見到在製作特輯裡大家都很開心。
還記得有一天,我一生都難忘,在沖繩的大街上,在一條堤壩上,有一天我們很早就拍完一場戲,那場是谷德昭與張國榮坐在堤壩上看著飛機升降,決定要打劫黃金,拍完就可以收工,但因為要拍一些空鏡,便通知副導演去拍攝那些空鏡,我跟他們閒著等crew回來,那頑皮的王菲提議要玩一下,他們幾個人就想著想著可玩甚麼,大家不會想像得到的,我們就在沖繩那長堤上玩“123紅綠燈”!大家想像一下,王菲在前面瞎起眼說「123紅綠燈」,一轉身後面是一排的巨星“定”起姿勢來,在平常的日子很難會見到他們像孩子般在街上跑呢!沖繩的特色是在街上有報時的,在某個時刻會有一個大廣播報出時間,似是一群小朋友他們媽媽催促他們回家吃飯,他們不聽話的仍只顧玩耍!拍攝《戀戰沖繩》期間的生活我仍牢記著,我們有很多開心的事,我們常常猜謎語,那是王菲帶起的,她很愛猜謎語,Leslie每次都耍手擰頭推著叫她找Gordon;我們會唱歌,那時阿菲跟霆鋒拍施,霆鋒偷偷地跑來,還記得有一次霆鋒抱著結他,一起唱歌。
那些日子讓我很懷緬,有很多人問我,我一生拍了這麼多電影,最重要的電影是那部?我都會說是《戀戰沖繩》,因為很難得作為一個導演能夠得到這麼多演員的信任,在沒有劇本,像是沒有計劃的情況下,完成了一齣我自己頗滿意的電影。當時每個晚上我跟他們用過晚餐後我會回去寫稿,寫下明天的拍攝行程,有時Leslie和家輝會走來找我,我們在沖繩的萬象酒店,酒店的客人不多,主要的客人是我們,我們常常在Coffee Shop待至最後才離開,他們兩人陪著我,談著明天會做的事情。有時寫完稿會三人閒談著,談一下以前三個人最落泊的時候,三個人口袋裡都沒錢在街上逛的時候,每次Leslie都會說很難得我們三個人這些年來都是朋友,還能夠這樣的拍成一齣電影。這是第二齣,第一次的《錦繡前程》也是同樣的開心,所以完成了《戀戰沖繩》,那時哥哥已經說我們下次在那裡“戀戰”呀?這齣電影對我來說很重要,電影我還有機會拍,與一個好朋友共度一段日子,那是比較每一吋膠片都重要。
特別的角色給特別的人
榮雪煙:
我現在想請問陳嘉上導演,怎麼會想到讓哥哥去演《錦繡前程》中的那樣角色?我覺得《錦繡前程》在哥哥的演藝生涯是很重要的,因為他平時很少會演這樣的角色。
陳嘉上:
其實由第一次的《緣份》,心裡總想著要給他一些特別的角色,他本身走出來就很突出,是不一樣的人物,哥哥的優點是很吸引人,他很帥,記得黃霑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很難在現代這個都市裡找到一位翩翩佳公子」;這個人很特別,總是突出的一個人,這是他的最大優點,但也成為他在演出的最大弱點,一個觀眾若然不是從開始就喜歡他的話,會感受到他有一種威脅性。人就是這樣,見到一個特帥的人就會產生一種拒抗,除非給那個人臣服。記得《緣份》的開始,我們便寫哥哥發生很多醜事,戲的開場他就很麻煩,我也喜歡給哥哥演的角色是讓大家容易投入的,讓大家感到親切的,但他有一個好處,他太可愛,他做壞事大家不會苛責他的。第二次當他演出《錦繡前程》時,大家會留意到他是個大反派,但是我說不用怕的,哥哥就算幹了諸般壞事,只要他肯回頭大家就原諒他了,所以角色是這樣設計的。到了《戀戰沖繩》都是這樣,若你找一個少一點可愛、少一點親切的人,那個角色都叫人討厭,所以是非張國榮不可,別的演員是不能演的。
哥哥跟谷德昭在沖繩
榮雪煙:
下面我們看一看谷德昭對《戀戰沖繩》的一些想法。
谷德昭:
陳嘉上導演找我演出《戀戰沖繩》,說罷演員的陣容,再說這是在沖繩島上完成的一個電影,我二話不說便答:「好呀!」(大笑)想點呀!跟一群靚人在沖繩一個這麼好地方上,完成演出後我曬得一身古銅色皮膚還瘦身了幾磅,每個晚上用膳又可以對著一群漂亮的人,《戀戰沖繩》真的拍得很開心。辛苦的會是Gordon導演及工作人員,因為沖繩那段時期的天氣不穩定,它不獨沒有陽光普照,還有些陣雨,所以拍攝時需要很機警地調配一些拍攝的次序及因應需要地在劇本作出一些改動,工作人員或許不容易感受到我們享受的生活,拍完後我曾經想過若然有人邀請演出不如以後當演員啊!
我對這個拍攝手法不覺得有問題,沖繩島內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我們經常在酒店海灘拍攝,我跟Gordon說放心,「你一定找到我,我不是在獨木舟上,便是在潛水、或是游水、或是滑水。」給我十五分鐘時間洗澡我便能埋位拍攝,導演喜歡怎樣拍都不是問題。其實這種導演方式是存在的,多位導演都用過這個方法,我想Gordon導演是作一個新的嘗試。演員有兩類,一類是很生活化很質感的演員,一場戲大約的意思是這樣,接著依靠很質感的演員對一場戲的表達,這是劇本寫不出來的,因為他們很質感,例如《監獄風雲》裡,那班真是很質感的演員,我想像他們是這樣的,但原來他們會有另一種的對白及行為。另一些是一種很優質的演員,例如哥哥、家輝、阿菲,他們是一定沒問題,要他們怎樣演都沒問題,只是on top可以怎樣好一點,怎樣可以捕捉一些神來之筆,我想Gordon是用著這個方法。一場戲的頭、尾及中間大致是這樣,想達至這個效果,他們可以怎樣發揮呢!那時我的崗位是一個輔助的角色,我是看著主線的演出而我在旁“曬太陽”。
《戀戰沖繩》時期忽然流行著一股IQ題的風氣,阿菲很多IQ題,可能是她跟“囡囡”常玩IQ題,家輝是很熱切的回答那些IQ題,他會用一頓飯的時間去思考答案,而哥哥總是微笑著看我們怎樣回答,他不太參與在內,其實其他的他也不太參與,只愛在旁微笑著!我還記得有一個阿菲提出的問題,「穿著施鞋跑得慢,穿著Nike跑得快,著甚麼會飛呢?」家輝真得思考了很久,阿菲揭開謎底是「雀(著)仔會飛」。
那時住宿的酒店離開town頗遠,有時要一個多小時,不論有否自己的戲份都一起走出去,可以逛街嘛,跟哥哥去shopping。「嘩!與哥哥去shopping喎!」看他選擇些甚麼,看甚麼,一起聊天,過了一段很悠閒的時間。有時一起吃飯,有時分開,各自分組,有時導演跟我傾談一下。我很多時都跟哥哥一起飲咖啡,我想這段是我跟哥哥最接近的時期,大家交心去傾談,是一些好朋友間的交談。
哥哥不開心,他不明白「人為甚麼要傷害人,這世界上就算人不去愛其他人,為甚麼要去傷害人!」是職業需要?我有很大的問號。而主要的範疇是要去傷害人?他不明白、不開心。有困擾嗎?我想他有。所以有一個晚上,我們在咖啡室談到這個topic時,我不懂怎樣回答,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哥哥在這個圈裡很資歷深呢!我只能說「人不是一樣的,有些人是“渣斗”,很難想像為何渣斗的人能做出這樣渣斗的事,若然有些人做了一些讓你不快樂的事情,你跟自己說他們是渣斗的,別費神去多想他們」。哥哥聽到“渣斗”便笑了一笑,那時我很開心,因為在他不開心的時候說了一些讓他開心的話。以後我們的談話便經常用到這個形容詞,提到“渣斗”都會笑一笑。
我不敢說,因為在《家有喜事》時大家的交流沒有在《戀戰沖繩》跟哥哥這般的交心,我感到哥哥的心窗真的是打開了,是open-arm的傾談。如果以練武術來比喻,《家有喜事》時的哥哥那時是練習拳腳,到《戀戰沖繩》時已經是內功的心法,不論在藝術生命、事業上、做人的層次上,怎樣能夠當一個更加好的人,不只是自己活得好,有甚麼可以為這個社會而做的。我是有這個感覺,他在尋求一些更加純的、更加簡單的事物。
在《戀戰沖繩》期間發生的一件事,在我的column(專欄)也寫過的,有一個晚上,在coffee shop,下著雨,我們不知何故會談到那句 “I am what I am, I am a very special kind of creation”,我說「這句話是很係你呀哥哥」,我們在這個topic談了很久,哥哥說「要寫番首歌至得」。過了幾天,哥哥說有首新歌叫〈我〉,他哼了這首歌給我聽,還說我是第一個聽的。後來有了歌詞,有廣東話的、後來又有了國語的,他說他喜歡國語的。又哼了一次給我聽,我很開心,這首歌我本人都很喜歡,哥哥唱是太棒了。這件事上有著一點緣份,我覺得很開心、很榮幸,〈我〉我很喜歡這首歌。在演唱會時,他唱這首歌時,都有看一下在台下的我。
給他任何角色哥哥都能演好
榮雪煙:
我記得在2005年研討會的時候,林紀陶先生和盧偉力博士討論到張國榮什麼角色沒演過,怎樣的角色是最適合張國榮演的。今天我亦想問一問陳嘉上導演,作為導演,你覺得怎樣的角色是最適合張國榮。
陳嘉上:
很難說的。年青時的Leslie我還可以說他有些地方要補足,到了《戀戰沖繩》的時期,我感到我面對的那個人,若然我是一個編劇的話,我是甚麼都夠膽寫,Vincent(谷德昭)說得對,他到《戀戰沖繩》時期,哥哥不再依靠表情或動作,哥哥是進入了人物角色,他基本上是感受著而演出的。因為他很容易投入角色,不論交任何角色給他,他都能把角色變成特色。《戀戰沖繩》時,我想「你還想要甚麼,我以後可以怎樣」只要我們敢寫,他就能夠把角色演出來。他就是這麼的一個人,他的鬥心很強,如果你寫一個難度高的角色,他就要演就要做。要說最適合的,我想不到,他是適合演很多角色,我不認為他有角色會演不來。在《戀戰沖繩》時,我曾經想過他跟家輝的角色對調,他很想的,演一個傻傻的角色,我跟他說「Leslie呀,你當然能演好,但大家不會放過我的!」因為在《錦繡前程》時,大家已經不想放過我了,在造型時,大家都很驚恐的,哥哥一位最紅的演員,一位紅演員造型時,很多時都是Armani、Joyce的漂亮衣服,那時哥哥走來時他穿的西裝是觀奇洋服、另一些是廟街買回來的,大家都想著是否可以呢?怎料Leslie穿在身上,很OK,問要否把頭髮吹起一個波,我跟其他人說「你們太小看張國榮」,他是個演員,他知道角色要的東西。我跟他合作的強項是,我知道他有些東西可以去,有些人不夠膽,他們覺得張國榮是一個模樣,我跟他們說你們別以為張國榮只是一個模樣,他是千變萬化的,他深不可測,你敢找他演出他便敢做,我很appreciate。我曾經給人指罵過,有沒有搞錯,讓張國榮穿著成這個模樣,但我很開心,把一個漂亮的張國榮打扮得這般的“老土”,但大家不知道張國榮要很努力才可以這般的“老土” 呢,這是很困難的,要讓人對他有這個感覺!
很可惜因為片長的關係,《錦繡前程》裡我刪掉了一場戲,那個我不忍心剪掉的,很無良的,是哥哥出場時的一場戲,那場戲完成後,王晶導演來看,大家都知道王晶導演拍很多無良的電影,他看完這場戲後搭著我的肩膊說:「我以為我無良,原來你更無良呢!」那場戲是說,張國榮在地鐵內,大家知道那個角色常常“溝女”的,他踫上一個頗漂亮的女孩子,他上前跟她說:「靚女,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回答說:「是呀,我便是你以前的那個女朋友!」Leslie就想「我那時結識她的?」原來她真是他以前的一個女朋友。真可惜片太長給刪掉了,還記得他演出時大家都爆笑呢!他就是這種人,其實他平常的日子是很低調的,他不會像在電影裡那個很多話的角色,當你給他角色,他就可以放開自己,他就去做,有趣的是,他會演出一些大家認為巨星不會演出的角色,所以他是個真演員。
哥哥已經是一位好導演
榮雪煙:
以下大家和陳嘉上導演一起交流一下。
陳嘉上:
字條上的這一位朋友問,他看過《星月童話》的製作特輯,見到哥哥給導演很多意見,你認為哥哥能否成為一位好導演?
他已經是一位好導演,儘管《煙飛煙滅》只是一個很短的特輯,但已經證明了哥哥的功力。電影中有幾種演員,有一個很粗俗的形容詞,叫一些功力深的演員作“老屎忽”,這是廣東大戲行的說法,指他們以“屁股”做戲也勝過其他人用“頭”,哥哥屬於這一類,原因他是少數演員很清楚導演的剪接與鏡頭的關係,很多演員他們不了解,導演放了個鏡頭他們就演,導演叫他們怎樣做便做,哥哥是很多處理的,這個傢伙有時會做一些事情讓你剪不掉他的演出,他是其中一個最出名這樣做的演員,若然他覺得某個鏡頭很重要,你就發現他會有些小動作,有時會不經意的弄一下鼻子、或弄一下頭髮,現場不察覺的,當處理剪接時就會發覺“死啦”不能剪掉,剪了就不能連戲,他基本是控制了對剪的局面,叫導演不能剪掉。他對拍攝技巧、演員與鏡頭的關係很清楚,他很懂得甚麼是節奏,他很懂戲,這幾樣已經是作為一個導演很重要的要求。
他有一個強項,他的音樂節奏感很強,他拍攝過很多音樂MV,我常跟他說我要跟他學習,因為我的音樂感不強,事實是《戀戰沖繩》裡他在小屋跟阿菲相遇的一段很多剪接的關係都是哥哥提出的,他認為這樣會好看,那個處理其實是哥哥的。音樂起、一個 juke box、他、阿菲,所以他已經是個好導演,其實是很可惜的,他最後沒有真真正正拍他的一部電影。
不相信愛情的愛情片《戀戰沖繩》
榮雪煙:
下面可以舉手發言。
觀眾一:
我想問一下導演,在《戀戰沖繩》的一幕,谷德昭舉鎗指著王菲,哥哥按著谷德昭的鎗頭,但王菲也接著舉鎗,但鎗頭是指向哥哥不是谷德昭。在劇中王菲是個向前男友夾帶私逃的女人、無情無義的,為何能讓梁家輝及哥哥同樣對她鍾情,想知道劇本角色的共容感,請指教。
陳嘉上:
《戀戰沖繩》其實是一個少有的古怪劇本,我們看過很多愛情戲,但《戀戰沖繩》骨子裡說的是愛情很重要,但生命較愛情更重要。它說的是愛情可以很燦爛和美好,我們都喜歡,但若然愛情枯謝了你要勇於放下、勇於培育第二段的愛情。這樣的愛情電影其實是很少有的,我當時是很冒險的,甚至Leslie說這電影嚴格來說是反愛情的。我想其實又不是,心中無情無義的人,心裡是渴望愛情的,這個戲是建造於兩個不相信愛情的人,但其實他們是很渴求愛情的人,他兩人都不相信對方也不相信自己。我選歌曲〈Pretender〉,由於他兩個都是 good pretenders,在戲裡他們兩個都假裝不愛對方,假裝「你喜歡我吧了!」其實他們兩個都愛上對方,所以很矛盾的。我很珍惜愛情所以我寫下這兩個人物,但我也發現市場上有很多愛得要生要死的電影,我們會說給觀眾知道愛情很珍貴及美好,但生命和活得好是更重要的。所以在《戀戰沖繩》我以這個方式寫了這幾個人物,到後來他們都是自投羅網,但仍繼續 pretends,兩個繼續鬥到最後誰會勝出我們不知道,其實他們兩個都輸了,觀眾們都知道他們已經愛上對方。
我只是想冷靜地說愛情又想輕鬆地寫甚麼叫分手,其實戲裡有很多段的分手,黎姿及梁家輝的分手以至車婉婉的出現、加藤雅也與王菲的分手以至加藤雅也與黎姿的開始,很少有這樣的戲,通常男女主角以外的角色都是愛情上的反派,因為其他人不好便顯得男女主角很prefect了。《戀戰沖繩》是反調的,男女主角都是壞人,身旁的都是些好人,身邊的人都給這男女主角的感情傷害,「但不重要,只要你真心,即使你受了傷害你都能重拾你更加好的將來。」是這樣一個電影來的,問心的其實很不商業的,在票房上不算得上非常的好,電影公司是有微言的,原因他們說你有王菲、張國榮及梁家輝都只是得這個票房,我本人也有一刻頗失落的,因為對票房期望很高的,但事後我細心的想我既然做了一件這樣冒險的及不商業的事,觀眾看完電影會感到怪怪的,不能說不輕鬆但不會是甜蜜的,看完《戀戰沖繩》會讓你想起很多愛情的問題,但不是甜絲絲的感覺,卻讓你了解多了愛情,後來我想我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還記得Leslie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們到那裡再戀戰,當時我不開心因為票房不理想,我說「你還想到別處戀戰」,Leslie說「咩呀,當然去這樣開心的事為何不做呀?」我很多謝他的支持,Leslie一直跟我說這是一齣值得我們拍的電影,我們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到今天我回想起來更加感覺珍貴。
現在擁有張國榮的東西都會當寶
陳嘉上:
字條裡這位朋友問我電影中的kiss是誰人要安排的,為甚麼不是那麼激情的,其他導演安排女主角跟哥哥都有激情的演出,為何這裡沒有安排,是阿菲不願給哥哥佔便宜還是有其他原因呢?
阿菲才不怕哥哥呢!我想主要是角色的關係,他們兩個在“鬥”中,吻是一場互相的戰鬥,那場戲其實阿菲是勝利者,王菲拒絕Leslie的吻後來才叫Leslie發神經(發狂),若然王菲跟Leslie很激情的接吻了,就不會有後來的劇情發展,正正是因為Leslie以為「這個是我的殺著來的,竟然跑掉了」,所以才有後來發神經(發狂)的戲,那時沒有想過kiss不kiss的問題,阿菲也不會有所介意,畢竟阿菲是個好演員。她跟哥哥的關係非常的好,在現場像一對兄妹的,所以主要是角色原因。
榮雪煙:
因為今天的主題是《戀戰沖繩》,大家希望提的問題跟《戀戰沖繩》或者《錦繡前程》或者《緣份》,至少跟電影有點關係。
觀眾二:
這裡想請問陳嘉上導演一個小問題,就是你剛才介紹的《錦繡前程》開頭哥哥在地鐵那段,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重見天日呢?
陳嘉上:
我不知道,因為片在電影公司那裡,或者跟電影公司談談,可能有機會吧?他們可能出一個 DVD 讓大家看。版權好像還在中國星的手上,但有些 NG 片段可能已經沒有了,我不太確定。
觀眾三:
我想問一下,張國榮的舊片子,有些在香港都沒有發行過影碟,可否提供一些線索讓我們可以購到其他國家的版本。不知導演知否?
陳嘉上:
我想都比較難,但不用膽心,Leslie拍過的戲也不少,今天任何人擁有張國榮的東西都會當寶,他們不會不發行的。我覺得張國榮是很幸福的,不是太多演員在離開了這麼多的日子還有很多的朋友,還有很多人想看他的戲。在不斷有人把哥哥的東西發掘收集,我相信一定會有最完整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擔心。
Leslie就是這樣的複雜
觀眾四:
導演說是兩個人對愛情不信任,選的歌曲是great pretender。哥哥作曲的主題曲〈沒有愛〉是後來電影完成後而寫的,還是在拍攝中靈感到,我初時不太喜歡,但後來看電影襯上這首歌就感覺很棒!
陳嘉上:
其實很多謝他。他為了這個題材去構思整個事情,我跟他說要拍一齣這樣的電影,正如我說這樣一齣跟愛情唱反調的電影,給一個普通人來演票房不只是不太好,而是“死梗”,如果不是張國榮去做,我相信這件事是不可行的,所以貫徹始終地Leslie寫了這首歌。
我跟他都是同類的人,我們努力做一些要做的事情,我跟他說「這些事我們不幹誰來幹。」意思是人家沒條件的沒機會做,有條件的不去做,有條件的人便成為谷德昭所說的“渣斗”!我想值得驕傲的是我與他若然屬於有條件,能做好事的我們都盡量地做,做事不只為錢及商業,所以哥哥當時都是這樣,情歌才有銷路,怎會是〈沒有愛〉呢?「這些事我們不幹誰來幹。」
觀眾五:
我想請問一下陳導演,因為你和哥哥有三次合作,都在哥哥三個不同的藝術階段,請問你在他三部作品中怎樣看他的表演成長或變化?
陳嘉上:
在《緣份》哥哥的確不是一位資深的演員,但他是一位很“聽話”、很拼搏的演員,當時《緣份》不是一個大製作,導演黃泰來先生本身是電視台出身,拍攝過《如來神掌》,但《緣份》是少有的電影,裡面有很多的歌及音樂,哥哥有個好處是他作為一個歌星,他的音樂背景幫助他很多,第一次跟他合作時他以前演過很多電視劇,我常跟Leslie說「你太多表情」,電視裡要很多的表情,但電影裡是不用的,電視的螢光幕很小演員需要七情上面,但電影銀幕很大,一個小表情已經很大的了,會很怪的,會讓人感到不自然,因為正常人不會有這麼多表情,那時我們會很多的討論每場戲該怎樣演。很久以前香港電影的拍攝,導演不太理會演員怎樣演的,導演只擺個鏡頭就叫演員做啦,反而給了機會演員跟編劇、場記或副導演去討論,那時常常跟他討論,那時我年紀也小,也不太懂,幾個小朋友便一起研究。
到了《錦繡前程》哥哥已經有他的一套東西,那時跟他說叫他演林超榮,大家都知道林超榮是誰,他是我的一個朋友、認識中最不修邊幅的一個;當我叫他演林超榮時他便笑「,我演林超榮,得。」他是完全捉摸著那個事情。他在《錦繡前程》還是有很多的設計,但到了《戀戰沖繩》哥哥已經放棄了這些設計,他已經不用太多其他東西,他站著一個眼神不說話已經是戲,這點其實是難的,我曾經跟人爭辯過「不說話其實是很難演的」,別以為木口木臉坐著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留意一下張國榮一個靜默的鏡頭,跟一個普通演員的靜默鏡頭對比一下,大家會發覺Leslie的一個靜默鏡頭已給予了很多,其他的演員只是一個空殼來的,甚至你會感受到他的顫抖及驚慌,會見到他的臉頰上寫上“幾時cut呀”,Leslie到《戀戰沖繩》,大家看著這個劇照,我每次看,他臉上那種躊躇滿志,那種憂慮,很複雜的,Leslie就是這樣的複雜,在《錦繡前程》期間他的這個複雜完全沒有,他的複雜於表面上,谷德昭形容他常微笑著很有趣,我跟他同樣在現場都是不太說話只喜歡微笑,他的腦袋轉數很高,在腦袋裡有很多東西。
觀眾六:
哥哥的人很nice的,我於98年他在拍《星月童話》找他簽名,見他對那些茶水阿姐都很nice,我找他拍照留念,握著他的手說「祝你身體健康」,他對我們哥迷真的很好!
陳嘉上:
他對哥迷的好我想大家都有感受。有時拍攝時忽然會走幾個人出來,都煩的呢,有時我跟他說「你有感到煩嗎,常常有這麼多人圍著你?」他常說「若不是他們這樣煩我,我不會有今天!」他很感受大家的。他跟工作人員都一樣,他都會跟大家攬頭攬頸,現場裡這個巨星是最好的朋友。
走在最前的人往往不易被其他人明白
洛楓:
想問陳導演一個敏感的問題,大家都知道哥哥的演技好,剛才聽到您對他演技的分析、他的階段變化,有個事情我是有點憤憤不平,雖然我也擔任過一些電影獎項的評審。他在演員獎項上的認同,每次都會有點落差,或許獎項給予了表演較次的演員。在他離開後雖然我們不斷肯定了他演藝上的成就,就總有點寃屈的感覺。雖然我明白在評審中或會有些politics的問題,但為何會年復年日復日的對待一位這樣優秀的演員、一位千變萬化、一位任何角色都能勝任演出的演員。我想知道這個落差的地方?
陳嘉上:
我跟Leslie這麼親密跟這點是有些關係。Leslie做事,不是特別為了討好人,他有目標,往往他做了一些最冒險的事,往往是現實階段裡往前多走幾步的事,往前走的人都面對一個現實是其他人的不明白,普通人看不懂。落差是因為人們看不懂,得不到獎項不奇怪,別以為給獎項的人就能懂。
一個演員、一個藝術工作者、一個傳媒工作者,他的生命認定、他的藝術成就不是由獎項決定,他的藝術成就是他能傳世多久、往後有幾多人記著他,他當下影響了多少人,影響了多少事的決定,我跟他經常都互勉,其中一個是「不打緊,現在不懂不重要,往後他們會懂」,這點可說是一種犧牲,只要決定了就好,偶然會有點難受,正如我跟Leslie說「求仁得仁,既然決定了要向前走,就不要在意大家能否明白,往後他們明白及跟著走就好。」大家會發現Leslie往往做了一些事情大家會跟著做的,他做的時候會給人指責的,幾年後奇怪呢,為何指責他的人會跟著做的!這些人往往就承受了在當下得不到應有的掌聲、應有的認同,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做了,他是第一個。
《錦繡前程》的前程故事
觀眾七:
我們看戲時會想像哥哥怎樣演出一個角色,其實哥哥有跟你討論怎樣揣摩一個角色嗎?
陳嘉上:
我與他不會說角色做甚麼甚麼甚麼,我們不是這樣討論的!我拍電影的方法是做人生的,我們討論的是“這條友”(這個人)是個甚麼的人、這個人的人生及歷史,例如《戀戰沖繩》這個人過去做了甚麼壞事、為何今天會來到沖繩、他過往做過甚麼,他有否朋友、他跟女朋友的戀愛關係、他為何會有谷德昭這樣的朋友呢,我們會這樣的討論。我們建立一個完整的人,他就會找著這個人的過去來創作這個人的將來。他若然殺過人,遇上警察他便會有些介蒂,他若然打劫過很多次、在很多地方當過賊,他不會害怕喬裝警察去偷東西,這些都是由他的過去建立的。我們不是談甚麼的揣摩,只是在討論的過程裡中Leslie盡量找到感覺,如果角色是這樣,或許他會這樣想,或許他可以很狠心,例如他對那個日本的女朋友,很快的跟她有關係又很快的跟她分手,多麼的壞。就是這個方法,我們不談甚麼揣摩,通常會交角色給他自己處理。
觀眾八:
我個人很喜歡《錦繡前程》及《戀戰沖繩》,剛才陳導演說構思《戀戰沖繩》時是要拍攝一齣很輕鬆的、即興式的電影,所以有了《戀戰沖繩》;想問那麼《錦繡前程》呢,是甚麼讓陳導演要拍一齣奸奸地、壞壞地,以這樣的人物作為主角的電影呢?
陳嘉上:
《錦繡前程》是讓我很興奮的,是繼《緣份》後再次跟他合作,跟梁家輝也是第一次合作。我跟他跟梁家輝在邵氏已經是好朋友,一直沒機會合作。當我們說要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故事其實是想講我們三個人,我們的以前,一些過往的感覺。這兩個人很奸的,他們都明白《錦繡前程》的那些角色,都說那幾個角色是我的生命分割成三份,我最奸的部份是林超榮,好的部份是梁家輝,我傻的部份是黃子華,他們跟我說「我便是演繹著你」,他們便把我的壞處統統放在角色上。當時想這個題材是因為想有那種重逢的感覺,捕捉那個年少時剛起步的、甚麼都不懂、努力爭扎的那個過程,我們面對過不太好的社會、面對過很多人和事,爭扎,但我們都堅持我們要做回一個好人。《錦繡前程》故事其實相當的現實,我們知道我們未必能左右這個社會,未必可以很理想地阻止一間老人院被賣走,但我們會努力,最終都是做回好人。《錦繡前程》不是我們生活最好的時候,那時香港的電影工業開始走下坡,那時很擔憂,我常跟Leslie說我很擔憂,他常勸我別太緊張。
我著實是很擔憂,每天拍攝都很緊張,有一次在拍攝現場梁家輝問我為何只剃半邊臉的鬍鬚。又有一天拍攝中有一個空檔,那時Leslie說一起到那時的Regent飲茶,那我便跟他和梁家輝一起到達Regent,下車時Leslie跟我說:「你很前衛呀,你看看你的鞋子!」原來我穿了一只啡色另一只黑色的鞋子,Leslie說:「我是否要跟你互調呢,看來很有型的。」他問我是否很緊張,我說壓力很大,由於那是一間公司的創業作,電影市道又不太好,九七又未到啦,很多擔憂,回看《錦繡前程》內裡有那份不安,但努力的說給大家聽我們不要怕、我們會過渡的,那時在我心中那老人院就是香港,我們不知怎樣保護它、不知它會不會被清拆,但我們努力,可能到最後它會被清拆,但不用怕我們仍在,其實《錦繡前程》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給哥哥的《愛情狂》
陳嘉上:
這便條問最早安排《緣份》的男主角是誰?
我不太想透露,說出來會傷害了另一位演員;哥哥自己好就是了!
榮雪煙:
陳導演,假如說《戀戰沖繩》後你跟哥哥合作的話,你會設計那一種類型的角色給他去演。哥哥一直希望突破自己,不要重複角色,希望有挑戰的,那你會選擇那一類型的角色呢?,
陳嘉上:
很可惜,我本來已經寫好一個戲本給Leslie,在Leslie過世前一個月我寫好了一個劇本,是給他的。那個叫《愛情狂》,那時我問過為何他不等我、不等我這個劇本。我寫的愛情狂是每個女人都喜歡的男人,他怎樣自處、他怎樣看自己、他怎樣檢討自己和每一個女人的關係,因為這樣他禁不住不停的戀愛。我本人很喜歡這個劇本,我會留著它,不會再拍。
榮雪煙:
《戀戰沖繩》是一部很輕鬆愛情小品,我記得在那個期間,哥哥演的片子幾乎都是比較沉重,如《鎗王》之類,描寫那種心理的反應。
陳嘉上:
這是Leslie他對我的信任,Leslie很多戲都往深走,導演會把深度、tough、難演的角色給他;我常有一句話,「演員不要走上神檯」,演員演深度戲很好,但他總要有一刻的親切,讓觀眾多了解他,在這個戲裡Leslie是頗刻意的將他自己交給我,他相信由我帶他給觀眾不會破壞他。如我所說這樣的角色很危險,一個壞人,又喜劇,很容易讓人感到他是粗俗、降格了。我是有恃著他對我的信任,及前劇《錦繡前程》的經驗,我們不會破壞他的,只是更加的豐富,更加讓他親切,我是用這個角度去想這件事。當一個演員在一段時期經常演著一類的角色,我就希望給他一個空間嘗試做另一些角色,往往就是一個演員經常被導演找著演同類型的角色,但演員會想多元化。
觀眾九:
陳導演您剛才提到寫給哥哥的那個劇本,能否考慮以書來出版,讓大家都能分享?
陳嘉上:
那個劇本是很個人的,為何找Leslie演出呢,原因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若然在生命我要找人感受和分享我就會想起他,因為他了解我,他也會保護我,他會懂得把角色過火的地方收斂起來。對於出書,這刻只能說會考慮。
觀眾十:
導演您有跟哥哥提及《愛情狂》嗎?
陳嘉上:
有的,在拍《戀戰沖繩》期間已經提及過。(觀眾十:是提及過了,那我想一定要出書,他會知道的。)因為我很多私人的事情都跟他傾訴,他很理解我的創作。
在沖繩拍攝現場哥哥很輕鬆
榮雪煙:
很多人想知道陳導演和哥哥合作的一些細節、一些故事,可否再講一些和大家分享一下?
陳嘉上:
谷德昭剛才說哥哥有不開心,他的確不開心,(榮雪煙:應該是熱情演唱會的負面報導。)各色各樣的負面報道,這是其中之一,但他對負面報道早就習慣,我不認為他是為了這些。正如他對Vincent說「他忽然發現他對人家很好,視之為朋友的為何會傷害他。」我們會討論這些,因為我太忙的關係,Vincent變成了陪哥哥最多的人。即使他不開心他總藏於心裡,他很少釋放出來。他有不開心他鬱著的,他不想人承受他的不開心,即使是自己的下屬他都不會向他發脾氣,我跟他相處很久了,也少見他發脾氣,其實不是太好的,以他一個受這麼大壓力的人,該要發一下脾氣。還好是在《戀戰沖繩》期間,很輕鬆的狀態,完成後他都很喜歡。在首影後他跟我談了很久,大家在談往後會做些甚麼,我們會再到甚麼地方“戀戰”,幾時會拍下一部戲。
有一場戲很有趣的,谷德昭及桶口明日嘉在小屋裡,Leslie發現後,谷德昭交給張國榮處理,那場的對白是爆肚的,谷德昭不知道Leslie會說甚麼及當時的情況,谷德昭問我會怎樣,我說或許會殺了她,哥哥卻回答說「去買宵夜」,差點讓我笑死。因為屋子很小,那個影像的畫面播放器在屋外,我在屋外不知屋內的情況,他們鬧著「她去了那裡」,哥哥忽然答:「買宵夜呀!」我從椅子裡掉了下來,我跟他說「我怎樣兜(接下去)好呢!」他說「你便說她去買宵夜囉!」《戀戰沖繩》裡每一個景都是真實的。他總喜歡嚇人一跳,我就喜歡他奸奸地走出來笑著說「得唔得呀(可以嗎)?」我又可以怎樣呢!他就是喜歡surprise人,我很enjoy,一個演員要有這個charm,若然像木偶般我叫他做甚麼他就做甚麼,倒不如讓我自己來做。
榮雪煙:
我在國內電影片場中幾次和哥哥接觸,覺得他在現場是個非常活躍的人。整個劇組就他一個人在跑來跑去,像蝴蝶一樣的穿來穿去。我想他在舒服的旅遊地方拍《戀戰沖繩》,除了那個不開心的事外,應該還是很開心的吧!
陳嘉上:
基本上是愉快的,所以我們都很懷念那些日子,因為我們幾個是頗忙碌的人,很難得一個多月能聚在一個美麗的島上生活,拍戲對我來說不會是辛苦的,最辛苦是在晚上想著明天要拍的東西。哥哥在拍攝《戀戰沖繩》是很relax的,看他走路的輕鬆姿態就知道了。當時的老闆們有不滿的說「你們就開心啦!好relax啦!你看你部戲!拍得很舒服啦!」可幸演員們有見到導演是怎樣的辛苦。儘管拍攝期很緊逼,只得五、六個星期,我希望演員能夠輕鬆,這是很難得的在緊逼的時間又能讓他們relax。
哥哥喜歡倚在梳化上,看見我們搞好了事後,突然說一句話來把事情搞垮,例如阿菲在問IQ題,我很困難才避開她,他卻忽然指著遠方的我跟阿菲說:「你問一下導演呀!」那時處理劇本已經夠煩,那有心情來玩IQ題,我的辦法是很快的回答後快閃,阿菲感到向我發問沒趣,慶幸梁家輝知道問題就不會立刻回答,他把答案拖拉拖拉著,我們其他人就可以閃避了!Leslie那時很relax。我跟Leslie及家輝是不同性格的人,我們的溝通很特別的,Leslie不太多話、家輝會多點話,我就會提出多些問題傾談的人。
作為他的朋友我感到幸福
榮雪煙:
《緣份》是81-82年,《錦繡前程》是93-94年,《戀戰沖繩》是2000年,你們既然那麼投緣,為什麼隔那麼久才合作。
陳嘉上:
很奇怪的,例如我跟張曼玉拍《緣份》後廿多年再沒有機會合作,那次我跟Maggie談起大家都感到奇怪。我拍的戲也不少,有些演員總是遇不上,跟Leslie的原因是,他很快就成為一位國際巨星,那時他在拍《霸王別姬》時,我在拍喜劇,確實很難用上他這種的大明星,因為喜劇的製作成本不高,通常是賣在香港,不會賣得很遠。我也不算多產,平均一年一齣戲,就是踫不上合作的機會。
觀眾十一:
我們知道哥哥喜歡讀中外的書籍,陳導您認為哥哥後期出色的演技有關乎他喜歡閱讀並吸收了中外的文化精華嗎?
陳嘉上:
閱讀是十分的重要,我認識的好演員都很愛閱讀,有人以為演戲就是看很多的電視電影,我可說是幫助不大,看的都是被演繹過了,周潤發演得多好都是周潤發的演繹,跟著學就只會越來越似周潤發。哥哥看很多書及他閱讀的書籍很廣的,這個是重要的,演員是需要很多的想像空間,看書就會通過文字去想像很多,那他就可以創作自己的影像及感覺,他很喜歡看書,我、他及梁家輝都是書蟲來的。
記憶中〈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都是他推介給我閱讀的,〈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他跟我說裡面的感情描寫得很好。這跟《愛情狂》有點關係,《愛情狂》裡描寫的是一個愛情上很浪蕩的男人,很深刻他介紹的這本書。
榮雪煙:
在結束之前,我想作為朋友或者作為導演也好,在你心中用一句話表達對張國榮的感受。
陳嘉上:
我很幸運有這一位朋友,我是個很孤僻的人,朋友不多,他是我少數朋友之中的一位,作為他的朋友我感到幸福,很不捨,今天有時會想起他給我的實在太多,幸福,作為他的朋友很幸福。
榮雪煙:
今天的電影導賞到此結束,我們再次用熱烈掌聲感謝陳嘉上導演。
研討會系列之九(繁體中文)
(鳴謝 EK 筆錄)
日期:2008.03.30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演講廳
主辦:哥哥香港網站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第一部份之一
講題….. 張國榮的生命光輝(第一節)講者….. Professor Michael Ingham(嶺南大學英文系副教授)序言
多謝!我只識講少少廣東話,因此這個討論會,我會用英文主講,但Julie會幫我翻譯。首先,我感到非常榮幸能被邀請來到這裡,在各位Leslie專家面前,分享對他的一些感受。我不是Leslie專家,其實不應該在這裡發言,因此有些像冒充或是在欺騙大家的感覺。
我來這裡的理由,是因為我的一本書:Hong Kong: A Cultural and Literary History – A Guide to Hong Kong,有幸獲准在封面裡,加上一張Leslie的相片。這書不單是介紹香港的景點,更多的是追蹤這個城市的文化記憶——結合光影、小說及歌曲,緬懷曾經留下印記的地方。
請原諒我對Leslie的興趣不是因為他的「靚仔」。我相信你們喜歡他,可以有很多的理由。但我欣賞他,喜歡他,是因為他應該是近30年來香港最出色的藝人及表演者。我這樣說不是「擦鞋」,而是因為我看過他的電影,都是最好的電影及有很高的成就,可與近二、三十年來中外的出色電影相比美。
角色與戲劇演出風格的轉換
我將介紹兩齣我最喜歡的電影的兩個片段,因為我是「鬼佬」,所以我喜歡《霸王別姬》和《胭脂扣》。我喜歡很多電影,譬如《英雄本色》。我非常享受這些電影,好像《流星語》︰講述一個男人收養一個嬰兒,起初並不情願,後來愈來愈似一個父親,是一齣很溫情可愛的電影。我選擇這兩齣電影,是因為我想聚焦於Leslie的 演出,是中國戲曲京劇與崑劇的混合體,他極有個人特色的演出,自然而真摰。這兩齣電影,我選取的片段會集中在,我個人覺得非常有趣,是他在電影中的角色與戲劇表演之間的隨意變換的能力。
在《霸王別姬》中,你會看到他的風格轉換,他有能力,不單在我非常喜歡的京劇和崑劇的表演上,還有粵劇也是。在《胭脂扣》裡,他毫不費力的穿梭於不同的演出風格上。我說「毫不費力」,當然我們知道,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真正的毫不費力而獲得,通常要經過極大的努力,是個人對藝術的絕對奉獻,或對個人技巧的不斷磨練的成果。
他那極具個人特色的演出,有幾個特點: 演出自然,技巧流暢,多元化。因為他的多元化,所以能處理多類型的角色。我剛才在這裡與一位朋友討論演員的闊度問題。對一些演員來說:這就是他的闊度(他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範圍)。但是Leslie的闊度是…(他雙手再向外拉遠)[觀眾熱烈的掌聲],所以他能夠吸引非廣東人或非華語人士的目光。
與哥哥擦肩而過
無可置疑,他是個傑出的藝人,你可以看到他的演藝天分,他是電影中最閃亮的部分。如果我有機會看見他在舞台上,我相信現實中的他也是最閃亮的。我也曾經遇見他,可以說有一次,我們是擦肩而過。就在舊金鐘戲院的外面,他就在我隔鄰,與一位朋友坐在一起。我太太對我說:「你知道誰坐在你隔鄰嗎?」我說:「不知道!」我太太答:「是Leslie。」「真的!」我不認得他。那年是1993年,我並不太認識他。因此,我們是擦肩而過。
也有一次,我坐在林子祥旁邊,在維園的一個網球比賽上,但我不認識他。有一份報紙刊登了他一張相片,朋友問我:「你認識林子祥嗎?」我當然不認識!所以Leslie並不是單一的事,我也曾坐在曾蔭權旁邊,但也沒有注意過他。
流暢動人的表演技巧
我想為大家介紹,我簡報上最下面的一個重點:他在不同的演出上,在唱與造方面擁有極動人的表演技巧-自然流露,富有感情的身體語言。特別在我選取的兩齣電影當中,《霸王別姬》和《胭脂扣》裡,更能突出他的漂亮動人。 當然,在他所有的電影中,也有同樣的技巧,就是流暢、隨意、自然。這顯然是他不停地探索、不斷地改進的結果,他實在是非常投入與專業。
另外關於電影《霸王別姬》與同名的京劇劇目。楚霸王因戰敗自知將死,泣別愛人虞姬,虞姬對其極為忠誠,最終自刎相隨;相對同樣的忠誠,是程蝶衣對他的師哥段小樓。在電影中,這種感情極為強烈。這是一齣經典的電影,絕對的經典!但是經典的電影需要絕佳的演員,而Leslie,鞏俐及張豐毅三人的表現精彩非常。
藝術與生活的相互模仿
這故事有一幕,出演霸王的段小樓,是程蝶衣的演出拍檔,兩人合作無間,一次對蝶衣說: 「我看你是不瘋魔,不成活。」事實上,戲劇與現實是有分別的,但對京劇藝術極為痴迷的程蝶衣來說,它們沒有兩樣,他的生活就是京劇。在某程度上,Leslie也是一樣,同樣的痴迷,所以我們會說:這是一個寓言。
現實的京劇,也有雷同的地方。就是很多京劇演員,如梅蘭芳,與程蝶衣一樣,演的是女性角色,是旦角。梅蘭芳是享譽世界的一代京劇名師,當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侵略中國時,他來到香港。但他拒絕為日本人演出;而在電影中,Leslie的程蝶衣只致力於藝術,不懂政治,他認為那個日本軍官是懂京劇的,他愛京劇,所以願意為他獻唱,這就是電影和現實不同的地方。
關於簡報上的最後一點,是Leslie在銀幕上的性格表現。他在電影上的角色,在某程度上,是跟隨他本身的性格而行,他的生命與藝術溶為一體,緊密相連。從這意義來看,藝術不只是模仿生活,有時生活也是模仿著藝術。
Leslie的演技素質的確很吸引。他對美學的敏感,優雅、精緻;演出技巧高、動作流暢;多才多藝,可塑性高;觀察力強,模仿準確,演出細緻漂亮。
情緒智商與團隊精神
相信你們聽過「情緒智商」一詞。他的情緒智商指數很高,頭腦快、心地善良,有高尚的人格、關心別人、性格敏感、有天分,尤其在演藝上。他有團隊精神,不會自以為自己是明星而高高在上。我相信他與劇組人員有良好的契合,當然我不認識他,但在電影上也可感受這一點。
因為我是一個教授,所以有時會用這樣的字句,以一個很長的英文字來形容他的嗓子──Vocal mellifluence(甜美、流暢)。他的歌聲流暢、自然、溫柔,我會說:他實在有一把很美麗的聲音;還有他細膩並富感情的肢體語言。
年青演員的好榜樣
我不想說一些令人爭議的說話,也不想給傳媒追。但我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年青演員的好榜樣。所以如果新一代的演員希望改進自己的演技,請你看他的電影和學習他的工作態度。我認為他的電影是好演員學習的藍本,因為肯定是最佳的電影。當然,他也拍過很多俗套的電影,因為香港電影工業的現實,所有的演員也需要拍商業片。但是俗套的電影不具啟發意義。雖然是很普通的電影,但Leslie以他特有的風格,幽默感和天分,演起來也非常突出,這就是我說他演技素質高的原因。
《霸王別姬》的肢體語言
因為時間關係,我現在帶大家看兩個視頻。第一個是《霸王別姬》的片段,講述程蝶衣與段小樓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演出好拍檔,後來因為第三者的介入而發生變化。現在螢幕前出現的是袁四爺。
這齣電影跟隨中國經歷了20世紀的跌宕,國家混亂、日本侵略、國共內戰。當然,最後是共產黨勝利,再後來是文化大革命。他們的伙伴關係也隨著時代的起落而有所變化。
因應時間,我們要快速往前看,我想集中於袁四爺觀看京劇那一場。Leslie 演的是旦角虞姬,扮相非常美麗。電影的主題是關於忠誠與背叛,是忠誠與背叛的對立。雖然他沒有參予唱歌的部分,但我們看到他的肢體語言,動作、造手均完美無瑕。我想像不出在這麼多演員當中,有那一位可演出這一角色。真的,我不能想像有任何演員,能當此大任。
《胭脂扣》的化學原素
再多一節的片段,來自電影《胭脂扣》,我只會播數分鐘,Leslie 飾演的十二少陳振鵬被帶到本地的粵劇戲棚,預備演出。他愛好粵劇並準備開展這事業。但不幸地,他父母就在觀眾群裡,他只完成了第一次的演出,就不能再繼續。他出身富裕家庭,不容許做一些下三濫的職業。梅豔芳飾演的如花因此備受壓力,被要求離開十二少,結束二人的關係,這是個心傷的場面。現在如花探訪十二少,帶來一件禮物,希望他能戒除抽鴉片煙的陋習。
現在是如花去見粵劇師傅,十二少被派往演出一些小角色,如小士兵或小工等。雖然這是一個學習粵劇或參予粵劇的好機會,但很不幸,他的粵劇前程非常短暫,只有一次的演出。我們看到的是粵劇師傅…因為時間不多…我們再看看Leslie的表演…
我相信Leslie 和 Anita 的默契很好,他們在螢幕上有很奇妙的化學原素。再看一會他們的演出,我想就此結束我負責的一部分。這是關於1930年代西環石塘咀的老故事,我認為這電影很成功的營造了當時香港30年代的感覺。
關於忠誠與背叛
Leslie返回後台,你看到他的臉,他的臉部表情,他充滿感情的眼神。當然,這電影與《霸王別姬》一樣,也是講述忠誠與背叛。有趣的是這兩齣電影,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製作,但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相信Leslie的舞台天分已被看中,或者五、六年後《霸王別姬》的選角,《胭脂扣》也會有功勞吧!
我想如果Leslie是一個音樂劇或舞台劇的演員,他會是個極出色的表演者。可惜在現實的香港電影界,他既身為歌手及演員,時間上並不容許它成為事實。但他有這個天分,大家都會肯定。我現在就結束我的部分,交給下一位的講者。各位如果還有問題,可以現在或一會兒發問,我非常樂意與各位討論。我說過,我不是Leslie專家,很榮幸被邀請,多謝各位。
分享環節
哥哥不是王家衛式演員
觀眾1:
首先,多謝你來到這裡為我們講解Leslie的《霸王別姬》及其他的電影,我的問題不是關於這兩齣電影。我很想知道你對他在《春光乍洩》裡的演出的看法,我相信你有看過這電影。
Dr Ingham:
我有看過這電影,很久以前的事,因此只能有一點記憶。我覺得他與梁朝偉的關係,又一次極好的化學作用與演出。梁朝偉是另一位很了不起的演員,與他同時代的演員,可能比Leslie更年輕一點。
觀眾1:
我個人意見,我不認為導演王家衛,拍攝《春光乍洩》時,何寶榮會是一個可愛的角色,因為他就像一個舞男。但是,我想大多數的觀眾,尤其在Leslie,的fans來說,他們看了這電影後,會覺得他非常可愛,我指的是何寶榮的角色,雖然是一個壞孩子。所以我想請教你的看法。
Dr Ingham:
我的看法是,Leslie,不是典型的王家衛式演員。我認為王家衛有他本身的風格,他自己的拍攝方式。但是我覺得Leslie,在其他電影中的光彩(而不是《春光乍洩》),原因可能是與導演的交流,可能是王家衛的與別不同的導演方式,也可能是他的演技在電影例如《霸王別姬》有更明顯的發揮機會。我不敢肯定,我只聚焦於他的演出上。我沒有研究很多王家衛的電影,我想很多香港觀眾會認為他的電影是相當沈悶的,雖然是好電影。
好演員都具有寬廣的表演闊度
觀眾2:
多謝!我有一個問題,是我的感覺。我認為Leslie與其他演員有一點不同,就是說…你怎樣看何寶榮與程蝶衣兩個人?我覺得這兩個角色有很大的不同。我意思是,他在每一齣電影中,角色的性格和演出也大大不同;但其他的演員,有名氣與否,他們每次的演出,在電影或電視上,我也看不到有任何的改變。都是大同小異的,你同意嗎?可有此感覺?
Dr Ingham:
同意!你看傑出的舞台演員,我是說西方傳統的舞台演員,你看Ian McKellen;真正的頂級演員Derek Jacobi,觀眾喜歡他們,因為他們演出有變化,每次的演出和角色也有不同;Kathryn Hunter,最近來過香港,是個很好的演員。所有這些演員,都是真正演技高超的演員,無論在電影上或在舞台上,都有很寬廣的表演闊度。Leslie 也是,Leslie也有同樣的質素,大家可以看到。
天分與努力缺一不可
觀眾2:
我覺得很奇妙,亦很驚訝,你可否分析一下,他怎會有這種特質?這些特質從何而來?
Dr Ingham:
我覺得是…有某些人,天生下來就有的才能。可能這些才能,我也不知道從何而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奧運冠軍,或者是出色的芭蕾舞蹈員,這就是所謂的天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全靠天分,還需要後天的勤奮,就是說要加倍的努力。他很努力,沒有人會懷疑。因此一定是兩者的配合,天分或才能加勤奮,還有全情的投入。
觀眾2:
會不會是他人生的體驗?
Dr Ingham:
當然有可能。好的演員會加入他個人的洞察力,但是有分別的。生活與藝術是有密切的關連(但不一樣),正如他的拍檔段小樓在《霸王別姬》裡說:這是不同的。他說得對!以Leslie的例子看,我覺得他已是生命與藝術溶為一體。這個答案可以嗎?因為我不是Leslie專家,所以我不能講得太深入。
在座有一位男士,他也是和我一樣,是個「鬼佬」,他正在寫一本關於Leslie的書;當然是英文的,我相信。這是我的福氣,因為我是文盲,我不懂中文,除非是英文譯本,假如只有中文,我無法看得懂。所以很期望這本書。我期望享受更多的精彩電影演出,所以今次的寶貴經驗令我獲益良多,多謝各位。
第一部份之二
講題….. 張國榮的生命光輝(第二節)講者….. 張同祖(電影導演)、朗天 (文化策劃及評論人)、林紀陶(電影編劇及影評人)
一個值得尊敬的香港演員
張同祖:
其實,我有太多的感慨,對於張國榮的離去。到現在,我可能還不能控制我對張國榮的感覺。其實我和他合作不多,但是他是我一個值得尊敬的香港演員。
為甚麼我會這樣說,感覺這樣強烈,因為在03年,我是金像獎的主席。那年大家都知道,當過了年不久,就遇到「沙示」風波。那年,我們需要打很多將。從3月份開始,香港就已經進入了好像很恐慌的時候。演藝人協會提出,要退出那屆的金像獎。而我是一個不退縮的人,我堅持要繼續辦下去。因為我覺得沙示是一個病,病是可以醫好的,但我們不能退縮。我們不能在病之前,將我們固有的香港價值、香港活力,因為退縮而失去。所以結果我盡了很大的努力,說服了演藝人協會的曾志偉。志偉那年不是主席,但是志偉在這行業很多人會聽他的說話,於是我便說服曾志偉,將金像獎繼續辦下去。
那年,我們就在這艱苦的環境中,去到四月一日。那年金像獎,舉行日期應該是四月六日,不知道有沒有記錯。那天中午,我們正舉行製作會議,突然有電話來,是一位女記者,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那一位女記者,我後來曾經公開向她道歉。女記者說:祖哥,想証實一個消息,哥哥過去了,選擇了在文華那樣的方式。我當時不知道火從那裡來,就以粗口大罵:「你不要再造謠,我們已經很辛苦的打緊將了。」跟住就掟低電話。十幾分鐘後,第二個電話,第三個電話,第四個電話…我就知道這是一個事實。
雖然這是事實,但我到現在還不相信。我覺得張國榮是一個很堅強的一個演員。他是一個…亞Mike剛剛提到的,亦有一些觀眾問:香港的文化為什麼會催生張國榮這樣的一位演員?香港的文化是很畸型的,它可以摧生,也可以摧毀。能夠在摧生和摧毀之間,站得住腳是很不簡單的事。所以張國榮可以在摧生和摧毀之間,堅強的站著又能發光,但我想不通,為什麼他最後會這樣?
創意聯盟的唯一電影《流星語》
對於張國榮,有一件事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就是在97年之後,香港電影市場一蹶不振,我們當時一班有心人,我,我發起的,小寶(爾東陞)、張之亮、Gordon陳嘉上、羅啟銳和張婉婷,我們的「創意聯盟」。我們有一個想法,我們拿著劇本和演員傾,希望他們暫時不要收錢。用他們的片酬來投資,我們想將製作費,好好放在電影製作上,不希望因為市場的萎縮,而因貨就價,令電影受到傷害。
創意聯盟到現在,唯一拍到的電影就是《流星語》,這個是因為張國榮,他二話不說。當然,他和張之亮怎樣分配是另一回事;我知道他當時拿取的片酬,是這行業裡的前三名,他能夠這樣做,我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熱愛電影、熱愛藝術生命、熱愛香港的演員。所以他很值得我尊敬。我就講到這裡,留多一些時間給朗天和紀陶,好嗎?
張國榮與對象a的關係
朗天:
各位,我今次其實都是做評論,或者文化銳角的角色,所以我嘗試提供多一個角度理解。剛才有人提出,或者這麼多年都有人會講Leslie生命與戲劇合一。他不單是一個巨星,而且是一個可以永恆照亮我們,或者inspire(啟發)我們的一個對象。我嘗試用一個所謂「對象a」方式去理解張國榮,我們會時常講張國榮是一個對象,不單止是對象,還是「對象a」。這個concept(理論),如果大家知道,其實是來自拉康(Lacan)(法國新佛洛伊德主義精神分析學家)。我嘗試在這個場合,用我的方式去講解,這樣一個framework(框架)去理解。
「對象」,大家都知道,當然對象有很多種對象。記得多年前一個笑話,我的老師,弁宗三老師,很多年前時常問我們有沒有對象。我們說笑:「我們的對象很多,老師您不用擔心。」弁宗三老師答:「對象多?哪就是等於沒有對象啦!」
對象可以是談戀愛的對象,是一個愛情的對象,是慾望投向的對象,但是愛情的對象與慾望投向的對象不同。另外一種對象是,假使你看到我,我作為一個你視覺的對象,一個經驗的對象;我也看到你,我們就會成為對象。
一般來講,對一個人物,人物當然是一個對象,是一個經驗的對象,他是一個現實,一個活生生的人。另一方面,也是我們欲求的對象,我們想親近的人、我們很喜歡的人。我們有時在街上行走,看到一些人,但不會產生欲求。但有些人會吸引我們,令我們產生欲求。產生這些欲求的原因,可能是(appearance)外貌,也可能是氣質能力等等的表現。我們日常看見很多人,但不是都可以變成好像哥哥的一個對象。
「對象a」是有條件的,有三個層次,他能夠將三個層次結合。第一個層次是「想像」層次、第二個層次是「象徵」層次,第三個層次是「現實」層次。
「現實」與「想像」的結合
「現實」層次,首先一定是一個我們經驗的對象,而且有一定容貌氣質吸引我們,這是第一條件。但是單單這一個條件是沒有用的,可能只是一個普通人,只單純在生活上吸引我們的一個人。它還有一個想像的層次,假如我們交談,是一個我想像的對象,甚至我爸爸我的親人,雖然是見著,但是不單是見著,還是想像著他是甚麼人,或者他已有一個形象在我心目中。我們時常說一個白馬王子,或者是夢中情人,他不單是有一個客觀自己特別的氣質,他還符合我們心目中某些想像,可能根據我們的生活,或者我們看的書、看的電影,或是其他固有我們理想中的形象,這個對象符合我們想像中的理想形象,經驗中的對象與想像中形象合一,我們便會加倍喜歡。這個明星不單是有一定的氣質,一定要「靚仔」,而且往往符合了很多人想像中的形象。
哥哥演藝生命的「象徵」意義
另外還有一個「象徵」層次,因為如果單單純粹是想像與現實的結合,不構成「對象a」。「象徵」的層次我們叫做symbolize,象徵層次比較複雜,我們常常在文化學上圖騰上講的。甚麼是圖騰,在原始人社會,圖騰是全部族人的一個起源、來源,如以前印第安人會相信,整個部族都是鷹的後代,是鷹的子孫。我們中國人是龍的傳人,我們全部都是龍的子孫,龍是一個圖騰。我們是龍的子,實際上我們是有爸爸的,我們的爸爸是現實上的爸爸,龍是我們象徵上的爸爸。龍象徵很多東西,可能是威猛,可能是一大堆的符號的一些characteristics(特徵),所以覺得我們是龍的傳人。這就是「象徵」的層次。
而張國榮的「象徵」層次,未必是他自己單純個人的建立,也是通過他的演藝生命,是他做的角色甚至他在傳媒上某些言行上建立。譬如我們看王家衛,通常我不會講他的《春光乍洩》。《亞飛正傳》和《東邪西毒》裡面,張國榮演一個浪人的角色,再specific(具體)一些是一個浪子,一個典型的浪子,這個浪子是一個象徵,象徵一大堆的東西:可能是不羈,少少的bad boy(壞男孩),其實是飄浮、失根,往往會去尋找永恆的失落,他們上路不問目的,只是上路等等。這象徵不但是個人的形象,講的還是整個文化上一直以來的浪子,不只是他,還包括占士甸。後面的象徵意義是,在荒漠上永恆上路的一個人的狀況、迎接虛無的一個狀況。
當一個對象,他有現實的吸引力,他符合了很多人的想像,而又有文化上的象徵意義,就構成「對象a」;當然這一定是要有效地結合在同一點,落實一個人身上,就是object a。
令人上癮、不能自拔的「對象a」
「對象a」有甚麼特色?一般來說,我們渴望的對象,得到了就會滿足,譬如口渴,我們飲一杯水,解決了口渴就會很舒服。但「對象a」是甚麼對象呢?就是我們愈得到它愈不滿足,可口可樂在流行文化上就是「對象a」,愈飲愈口渴,特色是叫我們上癮,毒品也是,是某一種的商品。
在藝人或者明星來說,一個很吸引的superstar一個巨星,其實就能造成…我們不得不講消費,在文化市場上我們消費,愈消費它其實愈渴望它,愈想繼續消費它,我們不能夠自主的進入一個狀態,這就是「對象a」。
「對象a」有時很像戀愛對象。戀愛對象是甚麼?一般對象是我們得到欲求時就會滿足;戀愛對象是反而慢慢得到他的時候-- 或者你會有這樣的經驗,當你談戀愛時有某種狀態,早上會有種淡淡的哀愁,不是一定好開心的--你明明得到他,愛人在你身邊,早上起來,他就睡在身傍,你仍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淡淡的哀愁,仿似失去了他。為甚麼呢?因為你和他合一時,當然戀愛對象會合一,但當你與他靈慾合一時,你其實是失去他,失去了他作為對象。因為原本他擺在你面前,但當你與他合一時,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反而有一種失落的感覺。這感覺是同愛人一齊合一的時候,反而是哀愁,這哀愁是一種憂鬱。「對象a也是」,當你愈得到它愈會失去它,反而一種憂鬱。 所以,「對象a」的關係有時像談戀愛的感覺,當然不是完全一樣。「對象a」只不過就是愈得到它愈要渴求它,而戀愛是因為合一後有的感覺,但是感覺相似。是憂鬱的,是有些失落的,是令人有一種淡淡憂鬱和哀愁的感覺。
所以Leslie會這樣吸引我們,會吸引我們文化消費者,或者我們作為一個觀眾,因為他能去到這個層次,很有效的將三個「想像」、「象徵」和「現實」結於一點,構成了一般人,或者是主體,或者文化消費的主體,與「對象a」的一個關係,於是使我們有種不能自拔的一種狀況,因而令我們有很多的inspiration(靈感),能這樣inspire(啟發)我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嘗試用這樣一個框架,去解釋為甚麼我們這樣「鍾意」哥哥。
與哥哥的第一次合作
林紀陶:
其實我沒有準備上台講話,不過剛才祖哥講完之後,我很有感觸,因為我本身是一個踩界的人(有很多身分),又是影評人、又是電影人,但是我當自己是電影人重要過影評人。
在我編劇生涯來講,哥哥對我影響很大。我第一個作品是89年的倩女幽魂第二集《人間道》,那時候是哥哥做導演(按:應該是主演)。原本《人間道》開頭時有另一位演員,故事也應該很不同。但後來,輾轉許多改動;到最後的倩女幽魂一定要有「寧采臣」,不能有「周亞炳」,所以你會看到,這個故事裡面是非常複雜。我是第一次做編劇的,已經遇到這一個,構思二年半,差不多有幾個故事夾雜一齊,最後抽絲剝繭變回寧采臣和小倩的故事。
那時候令我認識到,香港的電影創作是非常精彩的,是很厲害的創作。到現在,因為這個劇本,我發覺再沒有甚麼事可以難得到我。同時,最重要的是,因為這劇本,令我認識到一個很重要的事,包括我老師徐克的教導。同時因為我的好運,一開始就遇上了Leslie。
明星不能讓茄喱啡「嘴」
為甚麼我這樣說?因為那時候Leslie有很多人很疼他,包括導演徐克和程小東。他們拍Leslie的時候,用了很多不同的技巧。那些技巧我說出來,相信大家會覺得很沈悶,但是原來(對香港電影來說)是很重要的。不是我們懂得用「橋」,或者提起筆寫東西,就是香港的電影編劇,而是有很多竅門技巧。技巧包括…我現在還很有印象,其實是我老師教我的,就是如果你面對主角是Leslie的時候,你必需要很疼他,你一定不要給他做一些,他的影迷會覺得出事的情節。例如要他「嘴」一個茄喱啡(臨時演員),一定不可以!
我當時很幼稚,製造了一場戲,就是在正氣山莊,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這一場戲,我當時想到一條「橋」…就是全部人中毒,唯有Leslie沒有,因此他需要輸送真氣給所有人,那就不如「嘴」所有人。這時,正氣山莊只有兩個女仔,一個就是王祖賢演的魏青風,另一個就是月池,再來就是鬍鬚佬午馬和張學友,還有六個不知名的茄喱啡。全部都要「嘴」。
電影人為明星創造夢幻
監製眉頭一皺,就說:「你想死呀?咁樣都諗到 ?」我說很好笑的。「是好笑!但他是一個「明星」,當一個明星,如果有一些場面,雖然是劇情需要,但是形象會因此出現問題的話…」我說沒有問題,入戲就可以了嗎?「他是個明星,你知不知道明星是有一種漂亮…有一種東西,需要電影人的創造,令他們很漂亮、令人難忘的場面。」當然,因為這場戲,另外一個導演程小東很喜歡,所以最後還是保留了整場戲。但是只給他「錫」王祖賢,以及後來一個男人會「嘴」他的是張學友,因為他是修道的,女人不可以「錫」,他說:「男人沒問題」。但是在鏡頭上沒有拍到,他只對著鏡頭作狀去「錫」,我覺得他很尊重編劇,所以很多謝Leslie。
哥哥在片場「無大無細」
就是因為這個事件,令我在編劇上開了竅。同時,後來我決定繼續做編劇,是因為在現場上,我見到哥哥的專業精神。因為他在戲裡…說實在的,你們認識的哥哥,其實只是一部份的哥哥。真正的哥哥,在現實生活上還是真正的「哥哥」,而且他是「無大無細」的。他很friend(友善)的,同所有人都很friend,包括我。當時他也不知道我是「乜水」,他送我錄音帶,是重唱他很喜歡其他人的歌的錄音帶[全場觀眾齊起哄]。我說:「哥哥,你不用送給我,我已經買咗,我買了CD呀!」因為那時這CD剛新出版。「咁!那下次你囉番嚟,我幫你簽個名!」很感動、很開心!同時在現場,你會感覺到真的是好像一家人。
剛才,所以當祖哥講起的時候,我很感動、很感觸。因為原本我是畫卡通的,其實是很孤僻的工作,一個人關在一間房裡做事。後來轉了編劇,我認識了很多電影人,包括剛才提及的曾志偉,很多人,包括祖哥,他是我偶像,好像一家人的感覺。
我的劇本生涯,89年的第一部故事《人間道》,另外一部我都很多謝哥哥,是92年寫的《白髮魔女傳》,我拿了一個金馬獎。其實我覺得這不關我的事,完全是演員的問題,和導演的問題。在02年,其實我是幫哥哥寫了一個故事,idea(意念)是他自己出,他想找陳果導演拍,女主角是一個日本人松鳩菜菜子,故事其實已經OK,但很可惜,現在已經不能實現。因此令我對哥哥有很大的感觸。
哥哥能融入內地電影世界
最後,我想說的是,我最近幫很多外國的導演或電影公司寫劇本。最近有一個故事和北京一個導演寫,當我和他們提起港產片與港產演員的時候,他們每每提及哥哥。因為哥哥曾經拍過三部大陸人拍的電影,這三部電影…他們一直有提出,哥哥帶出了一種…他們不知怎樣形容,他的演出方法很複雜,有很多是天生的。對於在內地的演員來講…因為後來他們遇到很多南方演員,他們覺得張國榮的演技是絕品,因為他不單融入了內地電影的世界,完全毫無瑕疵之外,還會把電影人物發揚光大,包括剛才討論的《霸王別姬》。令他們最詫異的是《紅色戀人》,一個紅色的革命家,他們不相信香港演員可以做得到。表面上看張國榮,他點會啱做?怎會做得到?但是那部電影告訴你,他做到了。
攬著張國榮氹氹轉的《風月》
另外一部是《風月》。《風月》其實是陳凱歌第二次拍張國榮,你會發覺導演的攝影機,是攬著張國榮「氹氹轉」的,他是好鍾意好鍾意張國榮的。直至現在,他的電影還是會有一些影子,可能是一種殘留的經驗,那種經驗和他們北方人的演藝世界很不同,是南方人的世界,一種嚮往、一種感受。很多時他的電影也會不期然地流露出來,為甚麼會有這些影子?就是因為他曾經和哥哥合作的原因。
張同祖:
剛才朗天和紀陶的說話,朗天說哥哥的象徵和對象,紀陶剛剛說的形象,但是我覺得這些問題在張國榮身上不會發生,因為張國榮他有一種…令你假如你喜歡他,你便會很喜歡他,你很喜歡他是因為他有一種貴氣。這種貴氣使他演繹各種人物,就算演的是黑社會,或者演的很壞的人,你也會覺得他是一個好的壞人。是真的!我覺得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後期的成長。他的成長是他的胸襟,他的胸襟是:張國榮是可以放下,但是他可以是更加的執著。這是很難的,放下是無所謂、無求、退出不競選,不做甚麼…只是負責對演藝生命的執著。當他在放下與執著,放下、執著之間能夠出到來,就形成了這種貴氣。這種貴氣和魅力是我們喜歡他的,使得他做任何事我們也會覺得是好的。
交流及分享
永遠帶著指南針的人
觀眾一:
我想問問林紀陶先生,剛才你提及你寫的一個劇本,松鳩菜菜子做女主角的一個劇本,可否透露故事大綱大概是怎樣?其實很不幸地不能夠成事,所以很想知道一下。
張同祖:
只可以講幾句。
林紀陶:
是的,只可以講幾句。我相信那間公司很喜歡這個劇本。其實idea是哥哥想出來的,我以前曾在紀念哥哥的研究會上也曾經提及過。是講一個在口袋裡時常帶著指南針的一個人,他永遠好像朗天所講的不斷在流浪的人。故事是…我覺得哥哥,其實哥哥很知道自已的形象,。完全好明白在銀幕上和現實上的自己有甚麼不同,有甚麼分別。他想藉著這個故事,帶出他對整個世界的看法,我只能夠講這麼多。故事是講演藝界的,所以裡面很多的素材,也是關於他現實和戲劇的生活。我想我只可以講這麼多。
《霸王別姬》在中港兩地的詮釋
觀眾二:
我想問一下,哥哥的《霸王別姬》在內地的票房非常高,93年的時候就有四千八百萬,但是在香港的票房不是很高,我想問一下,就在你們看來,我們那邊對哥哥的定位和你們這邊有甚麼距離,為甚麼會這樣子呢?
張同祖:
《霸王別姬》,因為它是京劇搬上電影,在香港,國內的票房一定是會比香港好,因為人口來說是無法比擬。第二是對京劇的認識,香港是南方城市,我們是對粵劇,就像剛才的片子,粵劇的英文字幕是Cantonese Opera。對南方來說,我們重視粵劇。對每一種戲劇,有它本身的生命,有傳統,有歷史上大家對戲劇藝術的喜愛。在香港,對這方面(京劇)的文化是比較弱,香港的粵劇團,好像「雛鳳鳴」,就她們的劇團來說,到現在粵劇仍然是,也算是很蓬勃的。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沒有辦法,這是先天的一種缺憾。
林紀陶:
我想補充一些,其實《霸王別姬》是很特別的,原本李碧華小姐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其實已經拍了一個電視單元,故事是一樣的,都是程蝶衣的故事。初時不是用這些演員,同時故事是更加立體。也就是說兩個京劇演員,他們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戰爭,後來到了香港,是一大段在香港的故事。一班被香港人稱為「外江佬」在香港生活的故事。他們有京劇藝術的技巧,但在香港這個南方城市沒法發揮。他們融合香港社會,變成了小人物。對原本的故事來說,那段戲反而是作者李碧華最想講的一段。電視劇在香港很成功,引來很多話題。後來李碧華小姐將這個故事重新用文字寫出來,吸引了陳凱歌先生,然後再改編。很多時你會看到,內地和香港雖然在素材上有很多的關連,但改編時會有不同的詮釋,不同的演繹。事實上,《霸王別姬》雖然在香港票房不是很好,但普遍評論也是很高,你看到外國的評論,你會發覺它打破了地域的界限。
張同祖:
其實京劇對香港的電影界影響很大,我們都知道,成龍洪金寶他們都是學京劇出身,今天成為武俠巨星。所謂這個時代,其實在角色上…中國電影好像比較開放,讓香港的電影在國內放映或者是在國內開拍。可能界線不那麼明確,就是因為語言,因為市場,因為時代的關係,很可惜的說,京劇其實是…不管是京劇、粵劇、崑劇,在格局上、在表演的領域上,都有它們獨特的地方。
哥哥的O型血
觀眾三:
我記得在上次的研討會裡面,導演陳嘉上曾經說過…我們都知道,香港是一個商業社會,票房至上;很多創意的東西,作為電影編劇或是導演,很多時都不敢嘗試。當他們鼓足勇氣想嘗試的時候,找演員一般都會想起Leslie。請問:作為香港的電影人,對於你們,Leslie身上有甚麼特質,或者有甚麼特別擅長的地方?使你們覺得,如果我真的要冒險的話,我一定會和他一同冒險。
張同祖:
Leslie其實是O型血,這個就是答覆。有些電影未必有些演員可以做,肯做也未必可以,或者不肯做,或者做了沒有效果,但Leslie是可以。
朗天:
可塑性高。通常演員可塑性高,range大,「試」的可能性也大,同時肯做實驗。做實驗是…故然range大,但如果不肯試,也未必是好,但他很肯願意嘗試。
林紀陶:
其實,還有一件事,通常Leslie會比較好一些。很多人的冒險,他不會和你斤斤計較,反而會在背後支持你。你可能會對他說:「死啦!唔知得唔得嫁!」他會說:「試下啦!試下咪得囉!」我覺得這就是哥哥最特別的地方。這件事令我想起一事,我想朗天可能也會記起。曾經有一年,我們香港評論學會找張國榮先生任頒獎嘉賓。嘩!我覺得他和一般頒獎嘉賓完全不同,因為是他照顧我們,不是我們照顧他。那時在Planet Hollywood頒獎的時間,他一早到了現場,當頒獎完了,他問當時的會長李卓桃先生:「我做晒我啲嘢未呀?做晒!咁我可以走得啦!係咪呀?」那個時間,我很感動。其實他真的如祖哥說他是一個王子、是一個貴族,他是可以這樣幫忙我們,所以他這樣的氣質真的是O型血人,Oh Yeah![觀眾大力拍掌]
張同祖:
所以我說他貴氣。他貴氣,但他又可以放下,這是非常難得的。我和很多演員很熟悉,有些演員是冷的,有一些很友善很隨和,但缺少了一份貴氣。這一份貴氣在他身上,可以隨時融合在任何的階層裡面,在融合以內還是突出的,這個是很難得的。
演技認同比獎項重要
觀眾四:
大家說了這麼久,對張國榮的演技很認同;還有每一次給他的新嘗試,他都很成功的交足功課。但是,為甚麼這麼多的獎項都在他身邊擦身而過?為甚麼每次都令他很貴氣的坐低?
張同祖:
遊戲是有一些遊戲的規則,是必須遵守的。希治閣也未拿過奧斯卡。同樣,有一年秋生演出許鞍華的《千言萬語》,那年是華仔取得影帝,結果秋生很生氣,不知那一份報紙報導,秋生把金像獎扔了。我不是說華仔演得不好,但《千言萬語》和他一比較,你就知道秋生演的神父是形神俱似,獎座也是在他身邊擦身而過。這是沒辦法的事,遊戲規則是這樣,我們一定要遵守規則!
林紀陶:
同時我要補充一點,你會覺得是缺少甚麼?你會不會因此而覺得你心中的張國榮是缺少了甚麼?(觀眾答:不會)
朗天:
其實電影評論學會是曾經頒獎給他,是《東邪西毒》的「最佳男演員」。如果說影評人的選擇,你發覺影評人的選擇是早於金像獎,或者是電影工業之前。很多演員包括劉德華,基本上是拿了影評人的獎項,跟著才是金像獎…。甚至更早的發哥,周潤發先生也是提名了很多年,才憑《英雄本色》取得影帝…所以是有一個時間。假使有機會,如果哥哥有機會繼續下去的話,這個獎遲早也是他的,金像獎,或更高的榮譽。但問題是要經過一個過程。評論人、或者這個專業、或者從藝術角度,他已被肯定,可能在業界方面是遲了一些,不是代表他不好。
林紀陶:
其實,以我在電影行上看,我覺得最遲得獎的應該是劉青雲,劉青雲是我最為他不值的,以哥哥來說,我們是一早認同他的演技。其實在演技來說,獎並不是最重要,最重要反而是你對他的認同 [觀眾拍掌]。如果你和他說:你這一場戲做得好好。我們影評人一定要有point的,他那一場戲好在那裡,他會很珍惜你的意見,比獎項還更加珍惜。
電影人很明白,香港電影孕育了很多不同特色的演員,包括秋生,秋生的演出其實和哥哥一樣是絕嚮來的,你會發覺是他人不能代替的。最可惜的是,我們稱為嶺南演技的很多演員,他們變成絕嚮後找不到接班人,包括梁醒波。我們很喜歡梁醒波的電影,很喜歡他的演技,很希望有第二代的波叔,很可惜到現在也沒有。有一次的座談會,我也提出過絕嚮演出現象的問題,哥哥也是,到現在也沒有接班人,是我們覺得很可惜的。
張同祖:
超級巨星就是因為有那種特質,是沒法取代,每一代都是一樣。其實,張國榮也拿過金像獎的,《亞飛正傳》,是吧?其實每一年的電影,每一部的電影,在那一年之間也會有不同的遭遇。因為投票的制度,在金像獎來說,我覺得已經很公平,但沒辦法!沒有人可以控制!投票人多少,也會影響最後的結果。無論怎麼也好,好的演員、好的電影,是我們永遠也會記得的。
哥哥演出角色的寬廣度
觀眾五:
張國榮,你們提到他的為人很好,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他的藝術上有很多角色,請問你們最喜歡他的角色是甚麼?而且,因為他沒有不能演的角色,如果他還在,你們最希望他演甚麼樣的角色?
朗天:
你問的是個人品味,我個人的品味真的是歐陽峰。剛才提到他其中的角色壞男孩,歐陽峰肯家是不討好,話明是西毒,亦是更加特色,邪邪地,我不會覺得他是衰極有限,因為是真的好衰,演一個很妬忌的男人,很入骨的妬忌,是一個很小氣很妬忌的男人。如果真是一個好演員,不會因為他妬忌而喜歡他,只不過知道他是演出這角色,而覺得他是演得很出色。而我一直對歐陽峰這個角色很喜愛。未曾有王家衛版本的時候,歐陽峰這個角色對我來講有很大的吸引力。事實上是王家衛和張國榮將這個角色的另外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在銀幕上呈現。對我來說,有很大的滿足。所以更想看多一些,好像剛才說的得到了,消費了這個角色或者對象,你會愈想多看一些。
張同祖:
我覺得假如張國榮…剛剛你說他可以演任何角色,因為他是O型血的人。剛才朗天說演一個很壞的角色,也是個很可愛的壞人。
林紀陶:
我覺得張國榮有一樣是很厲害的,歐陽峰的角色我也很喜歡,同時你會發覺,如果有原著改編的人物故事落在他手上,就會被鎖住,他可以取代到,譬如歐陽峰。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卓一航,因為卓一航的角色是很冒險的。如果你有看過原著小說,卓一航是一個很優柔寡斷的人,而我們嘗試將這個角色變成,一個幾西方的亞飛正傳占士甸式的中國古代人物。他演了之後,我發覺對不起梁羽生,因為梁羽生寫這個人物,是很有古典的中國儒俠的味道,只因為市場的需要,我們需要一種叫做「時代感的魅力」,而且當知道是張國榮演出的時候,便將整個角色更新,而又發覺他做得到。寧采臣也是,你會發覺他還有很多角色,包括賈寶玉,基本上他還是賈寶玉的化身。但我覺得是未完的,因為我一直覺得張國榮還可以做一種角色,是以前完全沒有人做過的,屬於一種很未來人種的形象,超越現代。其實,你會發覺他的形象還在摸索,就是他會變成不是一般男女分歧衝突的新人種。這是一個科幻片。這個科幻片,我一直都在想,應該會很適合他的。可惜,現在說來是空談。你會發覺張國榮,他的闊度是未曾完結的。
朗天:
補充一下,我想起了,我很希望他做的角色是機動戰士的馬沙。
林紀陶:
一定很適合他做。
第二部份
《禁色的蝴蝶─張國榮的藝術形象》新書發布會
主持….. 李安(三聯書店助理總編輯)
嘉賓….. 羅卡(影評人)、林夕(填詞人)、李小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兼系主任)、洛楓(作者、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助理教授)主辦…..三聯書店
序言
李安:
各位朋友,《禁色的蝴蝶─張國榮的藝術形象》新書發布會正式開始。我是三聯書店的助理總編輯李安,我代表三聯書店歡迎大家。
其實來這個會之前,我今天上午在家裡看了張國榮的《熱情演唱會》的錄影帶,他在裡面講了一句說話,他說:我們隨了要學識怎樣愛人之外,還要識得欣賞自己。哥哥的歌迷水準之高,同時在現場所有的setup(設置),包括一些rundown(節目流程)、包括一些紀念特刊的專業和品味,我們真的有很深的印象。
其實我有小小的回應,剛才很多嘉賓都有提到哥哥。在我來講,我自己覺得哥哥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如果以一個類比的話,我覺得香港的演藝人裡面,隨了仙姐(白雪仙),就是張國榮。[觀眾拍掌] 我覺得他是真善美的化身,因為他的善良,他有個「同理心」,去關心別人,所以他才那麼容易進入角色,而將它演繹到好像他生命裡一部分一樣,如果沒有這個善良是做不到的。另外,我亦知道他很喜歡美的東西,而這個追求美的精神,我想大家不可以否認。最後的最後,是他願意,好像剛才張同祖先生所講的,「怎樣捨而後得」,既然他已到了一個無求的境地,然後再去追尋他的藝術世界。他已經是豁出去了,去追尋一個真實的,一個人性的最細緻的地方。其實這正正就是,最令我感動的地方。
三聯書店,其實一直以來對香港的文化都希望有所介入,我想在電影方面我們也做了很多事情。很開心,今次有機會出版洛楓小姐這本書,其實是我們一路夢寐以求的書。我覺得她的文筆寫出了張國榮的內心世界,或者他的追求,好像一些朋友說的「還他一個公道」;不過,其實在我們的心目中,從來沒有待薄過他。
現在我交給現場的主禮嘉賓,首先請羅卡先生。我想很多人也會認識羅卡先生,他幾十年來,一直為香港電影做了很大的貢獻。隨了國際電影節,或者香港電影資料管,做了很多策劃的工作之外,他也編了很多書,是關於電影的。今次很開心有這樣的機會,因為哥哥的原因,我們請到羅卡先生為我們講幾句說話。
由跳跳唱唱到演技洗錬戲路廣闊
羅卡:
各位張國榮的歌迷或者影迷,三聯書局的書迷、主辦單位,我今日來到這個盛會,有兩件事。第一當然是為了張國榮,第二是為了洛楓小姐。因為洛楓小姐是我好朋友,也是我其中一個相當敬仰的作者,我看了很多書,看了很多張國榮的電影。我會分開兩面講,首先講哥哥,之後才講妹妹。
我很早就看張國榮的電影,大家都應該看過他和陳百強主演的《鼓舞》(按:應該是《喝采》),或者和很多人一齊做的《烈火青春》等等。當時的張國榮特別是第一套,我的印象不是很深,只不過是一個青春、跳跳下、唱唱下歌的演員。到了80年代初的《烈火青春》,發覺他開始很有氣質,不是一個普通青春派的演員,而是有氣質和表演有內涵,他的憂鬱,他的不安於室等等。當然,去到我們經常翻看的《阿飛正傳》、《霸王別姬》,或者更後的電影,他的演技就愈來愈洗錬。他在各方面的戲路都出來了,譬如《金枝玉葉》,完全不同的戲路,也表演了他另外的一面,喜劇、內向,以及很多他以前沒有的戲路,譬如對女性的看法,對男性的看法,他自己內心的恐懼。甚至他最後的一齣戲,講他精神有問題的《異度空間》,我們都覺得他真的很有內涵,用盡他的感情,用盡他自己的心去演出的電影。
研究張國榮的書本陸續面世
當然,他的過逝,我們是好可惜。大家都知道張國榮已經傳世,你看到香港、國內、日本、韓國,甚至美國歐洲,不只是迷,還有研究,用各種文字寫的書已經出現了。有一本研究《金枝玉葉》的英文書,香港大學出版的書也快面世了。這個教授也如洛楓小姐一樣,是張國榮的迷,是一位外國鬼婆。所以,你可以見到,無論是見過他,或者未見過他,因為她(這位外國女士)是完全未見過他的,也是喜歡張國榮。我自己也不算認識張國榮,也喜歡看張國榮的電影。所以張國榮可以傳世的了,大家不需要再擔心。
講到妹妹,以年紀來說,她是可以做我的妹妹。我覺得她在寫作方面,是好特別,好厲害的。她喜歡詩、流行音樂也好,甚至Opera,歌劇宏大的音樂她也識欣賞。喜歡寫,特別是流行文化,包括流行音樂、流行電影、漫畫,甚至是都市的現象等等,都有一套東西去解釋或者分析。另外她對文學創作,評論方面都很有修養。一個教授,能夠做到教授,又喜歡流行的東西,也研究流行和高雅的東西,兩種東西也可以欣賞,也能夠有著作,變成一種學問,這種寫作是不多的。因為很多高高在上的人,可能看不起一些很流行的東西;或者喜歡流行的東西,而不懂欣賞高深的東西,但是洛楓小姐是兩樣都可以。所以她是很令人佩服的。
第二,她是很勤力寫作的,年年也有書出。今年這本,我相信可能會變成暢銷書了!所以值得來這裡恭喜她,講幾句說話,雖然我沒有怎麼預備,不好意思!但是洛楓小姐這本書,我一會兒會捧讀。因為講張國榮,以深入淺出,從多方面角度去研究張國榮的中文書是比較少。我覺得很高興,學界也好,研究界的人也注視著張國榮,用了很多精力和開始仔細研究他是很難得的。今日就講到這裡,多謝各位。
李安:
接著是,我想是我們很期待的一位講者,因為他與哥哥合作無間,而哥哥亦都覺得,他的詞能夠寫出他的心聲的林夕先生。
愚人節應改稱哥哥節
林夕:
其實自從03年4月1日之後,我每年都要寫許多關於哥哥的東西,講對他的感受,對他的成就和個人和他之間的許多瑣碎的事。因不想每年重覆,我差不多已經全公開,我所有與他之間或者我對他的感受。前幾日,我很辛苦的再寫了一編二千字,刊在今期的《明周》上,也講到一些很感慨的事。好像每逢四月一日愚人節,以後我覺得不應該叫愚人節,應該叫做「哥哥節」。
哥哥在流行音樂和電影方面的成就,是非常之高,這個是「亞媽係女人」一樣。但是為甚麼愚人節要改名?那日他做的事,其實是他對這世界一個最後的貢獻。我覺得,當我們將一些try to turn negative to positve(負面東西化為正面)的時候,他提醒了很多人:要照顧大家的情緒,情緒病要正面的面對。他以他自己的生命結束,來提醒世界這件事,是他另一樣的貢獻,亦很少人想起這一點。其實我很積極參與很多關於情緒病活動的工作,或者在專欄上寫許多關於注重生命健康的文章,也是因為他而有所改變。
四月一日「哥哥節」之後,也改變了我自己對生命的看法。我很慚愧和後悔,在他最後的一張唱片,明知他情緒出現了問題時,仍一貫寫一些比較悲情的歌,正如<玻璃之情>,我估不到會弄假成真。所以以後我覺得寫歌詞有一個很重大的責任,除了要發洩眼淚之外,還要有一種使命感,正如哥哥一路的演藝生涯也充滿使命感一樣。
香港文化的兩極現象
他很「愛錫」自己的演藝事業之餘,也很愛錫這個娛樂圈,他有一次為了演唱會演出之後,受了傳媒不合理的批評,他非常之「勞氣」,甚至講,我聽起來覺得很可愛的粗口。那種發洩是對的,因為大家都很憤怒,覺得香港有張國榮是香港人的驕傲,甚至是華人的驕傲。但是我們很多傳媒,做著一些相對破壞的工作。
我自己很愛錫流行曲,香港的…總之是流行曲,但云云我寫過的歌手,我出道二十幾年,我看著很多歌手起起落落,很多「擬似」藝人的人,枉稱一個藝字,藝術的「藝」,不是虛偽的「偽」。但是很艱難,我想,十年二十年,是上天才賜給我們一個真正的藝人。[觀眾拍掌] 剛才羅卡先生說得對,香港文化出現了bi-polar兩極的現象,有很多有錢人可以花千幾元去看一些貴族式的歌劇。在紅館開的藝人,是比較平民化的,但是在紅館和文化中心之間,很少有crossover(交集),有互相看不起或者是互相不瞭解的情況。很希望,一直都希望流行音樂,當然是夠質素的,「擬似」那些不需理會,夠質素的其實,為甚麼不可以進入一個高級文化殿堂,而被視為一種次文化呢?
其實香港從來不是一個文化沙漠,沙漠只是,可能是受眾或整個社會的人的一雙眼,不懂看得更加通透,不懂看得更加遠。因此我很不希望,每一個藝人都是用他的死亡去營造一個傳奇,贏得大家的尊重。好像沈殿霞小姐、梅豔芳小姐、羅文小姐,對不起!是羅文先生[觀眾大笑],不要緊,性別不應執著 [觀眾拍掌],黃霑先生,林振強先生,為甚麼總是在去世了,才值得大家做一些功夫去回顧呢!
我自己本身也是學院出身,所謂學院,就是受過大學學院的教育,不是周融說的社會教育。其實我和洛楓小姐也是認識很久,曾經一齊做過一本詩刊,詩刊叫《九分一》。我們走的路不同,我是進身流行文化的創作,她就在學院研究,她亦繼續寫詩、創作,得獎作品叫《飛天棺材》。我覺得有一日我能走進紅館,亦是象徵意義,亦是香港文化界的一個演出,正如她有心幫張國榮成為一個藝術的殿堂,有白雪仙小姐一樣高的地位,這是作為流行音樂一份子的光榮。當然,所謂殿堂,我自己在流行文化界這麼久,漸漸已經放棄所謂殿堂的執著。
流行文化可否進入文學殿堂?
流行歌詞可不可以進入文學的殿堂呢?曾經我非常的努力去提升,想進入這殿堂。但我發覺要做的功夫,不是誰進入誰殿堂的問題,那一個才是殿堂?無需要執著於這些名相。真正好的東西,為大家所欣賞,他已經是每人心中的殿堂,正如張國榮留下的東西。不過,好難得!就是說張國榮有幾好?有幾真善美?他點解好?你自己點解咁鍾意張國榮?從來只是出現於一些流行文化的一些雜誌,或者一些出版的書籍中;但從一個很嚴謹受過學術訓練的人,好像洛楓小姐一樣就很少了。我之前已經看過這書,暫時來說,我覺得是對關於張國榮的一切,是最嚴謹最深入最詳細的一本。
我很高興,張國榮所創造出來的一種流行文化,能夠受到嚴肅的對待。因為我們從來,大家都知道流行歌曲或者電影,電影還好些,流行歌曲的地位,在一般已成長的人的心目中,或者很久沒聽流行曲的人,他們都會「藐咀」。譬如說:為甚麼唱片業的業積下降都是因為水準的關係,完全當垃圾一樣。當然這個世界是有垃圾的,問題是我是怕「黃金俾人當垃圾」。好彩我們有張國榮,如果是功能的講法是:「好彩我們娛樂圈仲有張國榮」。[觀眾拍掌] 其實好的東西一定會傳世!
999金的49首歌詞
不過每一個人,我想,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不應該先抱著為了傳世而做一些工作出來。張國榮不是一個這樣的人,張國榮從來只是很率性的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和我有一個共同信念,就是我們不理銷量,或者不理出來的反應。總言之,我們亦深信要做的每一件事,先要你自己是很喜歡做的,才會做得好。我和他亦不計較出來的反應,只要自己抱著一個心去做的事就可以了。我和他的合作真的很多,為了寫那篇文稿的關係,我數過,原來都有49首,其實當然有更多的歌手超過這個數字。49首,我也覺得用黃金的成色來計也大概有999金,都很難得。[觀眾拍掌]
巨星與細路的坦誠溝通
不知道為甚麼,一講起哥哥,我的聲底也沉了一些。無辦法,我會克服03年之後不敢再聽他的歌的陰影。我每次要寫他的時候,特別是在他的funeral(葬禮)中,在三日之間,辛苦的準備所有的資料,和寫這些感受的時候,都會想起和他的交往。我第一次去哥哥家,那時是1987年,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廿幾年前都應該是一個「細路」。作為一個巨星,能夠隨隨便便的中門大開,給一個陌生的細路,在他家裡無所不談。因為我雖然是細路,但所謂客氣的禮貌或坦誠的溝通,我也懂得分辨。他能毫不介意的信任一個細路,講了一些私隱,不害怕我「爆」出來。我覺得這個人是很真的,有些不懂保護自己,或者不介意不設防。
感謝哥哥的歌詞
另一點我覺得是冥冥中,我不敢高攀的一種緣份:就是第一次認識,就「無啦啦」的成為知交。隨著下來的緊密合作,一齊吃飯通電話。奇妙之處是兩個人, 49首歌詞之中,要改歌詞的沒有幾多。從來這樣的合作,可能是需要大家開會商量。但是,我們沒有,從來沒有。他是我男版的王菲,就是從來在歌詞方面很少溝通,只是我有我寫,難得是他任我寫,信得過我,心靈仿似相通。其實我寫的是自己,但他每次都說:「哎唷!你寫中我了。」我覺得實在是,在一個人的生命當中,不是那麼容易無啦啦有一個人,你不是刻意和他求同存異,而是無啦啦我有我自己寫,吓!又寫中你呀!無論有甚麼信仰,我覺得都是上天一個gift(禮物)。賜給我一個朋友,合作的伙伴,有他的出現,是提升了我自己歌詞的水準。其實我都有講過,不是我寫歌詞給他,而是他送這些歌詞給我。如果沒有張國榮,我是不會寫這49首歌詞的。
好人注定要受苦
不過,對於這本書,大家應該都會買的。所有在這裡的朋友,無論是不是榮迷,只要愛錫香港的流行文化,都應該擁有一本。不過,我對於序言的詩,名字叫怨靈,我卻有一些怨言。張國榮的人從來不怨,就算在情緒病患最厲害的時候,其實他也沒有怨。他是一個非常執著的人,當然任何一個好人如果沒有執著,也做不到一個好人。而任何一個好人,是注定要受苦的,這是做一個好人的代價。他的性格,的確是與他戲中有時憂鬱的表現相似。他和我說:對他來說,這是最容易的,因為是做回自己。他時常和我訴苦,他是屬於憂鬱的人。問題是,一個憂鬱的人,能夠看這個世界,對人這樣和善,觀念這樣開放,我覺得是非常難得的。不過,我和他性格也很一樣,有憂鬱和執著。而因為「哥哥節」之後,我開始改變自己,我對於佛教的篤信,都是由「哥哥節」之後開始。
哥哥是寶貴旅遊業的資產
我希望講多幾次「哥哥節」之後,真的可以改名。香港政府如果真的重視創意工業的話,愚人節一早應該可以改名。[觀眾拍掌] 因為他帶動旅遊業,單是今次來,我見很多也是講國語的人。一些流行文化,一些巨星如張國榮,是香港很寶貴旅遊業的資產。因為我覺得促進旅遊業,去一個旅遊地方不是只有購物,最主要吸引你的不是所謂的購物或所謂的景觀;購物和景觀,你賺得幾多?景觀看一次也就夠了,主要是賣一個城市的氣質。有張國榮的存在,可令香港的氣質提高不少![觀眾拍掌] 如果香港一路以來的百幾二百歌星,個個都是張國榮,我們一早已變成永恆的東方荷李活!
死嘞!我講得太多了!要講,我可以講三個鐘頭都得。[觀眾拍掌] 不過我好想講一句,正如李安小姐所講,「真、善、美」這三個子,的確沒有其他言詞可以更加準確形容Leslie。而我覺得他這「最真、最善、最美」三者合一,就好似「六脈神劍」一齊出發。
哥哥最感人的片段: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對香港最大的貢獻,其實藝術是一回事,文化又是一回事,因為他天生一個這樣漂亮的內在美和外在美,而他肯這樣大膽以一個藝人身分,從衣櫃裡走出來,好驕傲的和我合作寫了一首叫做「我」的歌。我覺得這姿態,有助香港對同性戀人歧視的消減。世界就是這樣,香港是偽善的,人也是偽善的。很多時,見到一對樣子醜陋的同性戀人,你會「藐」;但當你見到哥哥和唐唐,大家會祝福。[觀眾拍掌] 不知那個和我說,他這樣,是幫助同性戀有一個應有地位的一個資產,不要浪費掉。所以我覺得哥哥最感人的片段,感動到我的片段,是超越了藝術的境界,不是穿了JPG的衣服開演唱會,這些當然是好,但是最高的境界是在一個演唱會上送一首歌給唐唐: <月亮代表我的心>。[觀眾拍掌] 這種姿態給那些犬儒,眼光淺窄、偽善、充滿歧視的幾大部分的香港人,做了一個好好的榜樣,同時解了一個結。這個我覺得是他最高的成就。多謝!
李安:
接著和我們發言的是李小良教授,他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的,同時專注於性別研究和戲曲,普及文化和電影方面。有請李小良教授。
哥哥女性扮相直迫梅蘭芳
李小良:
我相信在座各位嘉賓之中,我是最沒有資格講哥哥的。意思是:在座任何一位都比我熟識哥哥。我不認識哥哥,但是有些和哥哥間接有關係的,我也想說一些。
90年代初,《霸王別姬》這個電影出來的時候,我正在研究院修讀。當時在做一些中國戲曲性別反串的資料,在圖書館裡面找到一本20年代出的英文書,是一位上海女性作者在上海出的書,是講梅蘭芳的。書裡面有銅板印得很精美的黑白圖片,是梅蘭芳在20年代影的相,絕代風華。我當時看到,吾生也晚,非常之驚嘆。在看過《霸王別姬》電影之後,發覺原來有人可以直迫梅蘭芳的女性扮相。[觀眾拍掌] 後來我再做研究,在北京做訪問的時候,訪問了《霸王別姬》的電影幕後代唱,一位非常出名的京劇男旦溫如華先生。當然,溫如華先生與張國榮曾有接觸,因為拍電影時做的幕後代唱。我去到溫如華先生的家中,一眼就看到一張他和張國榮的合照掛在廳上。我和溫如華先生說話的時候,當然也會談到他。有一件事記得很清楚,溫如華先生說哥哥學習中國戲曲的身段做手領悟力非常之高,學得非常快。我想我現在正式進入我今次的講題。
感謝學者為普及文化做像
我因為最沒有資格講哥哥,所以,我就講洛楓怎樣講哥哥。我覺得對於一般讀者、學術圈裡面研究文化的人、愛好研究消費普及文化的人,和哥哥的戲迷、歌迷都應該感謝洛楓和感謝三聯書店。因為他們一起為張國榮做像,為香港普及文化做像。我們很慶幸,香港的普及文化裡面,黃霑先生有梁款,即是吳俊雄,香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而哥哥張國榮就有洛楓,即是陳少紅,香港中文大學的教授。
我想從兩個角度講洛楓怎樣講哥哥,一是越界,二是生死。我先講越界,我覺得這本書,《禁色的蝴蝶》,我將它看成是一篇越界的書寫,界是界線的界。《禁色的蝴蝶》是一部越界的論述。在這本書裡面,洛楓曾經提過一句,香港是一個不完整的殖民地,洛楓是沒有再詳細解釋,不過我覺得講得很精彩,殖民地也會不完整,香港是一個幾破碎,幾開放,幾多元可能的地方。哥哥就是在這樣的不完整的殖民地產生出來。而洛楓的書寫對哥哥是將他寫成是越界的、是流動的,是一個築構中的主體。特別是在性別和性向層面,哥哥開放出很多未來的可能性。
異質身體的越界與破戒
洛楓用了一個辭彙,在這本書裡,她用了一個辭來描述這個身體,稱為「異質的身體」。異是奇異的異,質是質地的質。當然洛楓在裡面亦引用了許多理論,如…酷兒理論等,我在這裡不再覆述,讓大家去看這本書吧!在這裡我想補充小小,異質的身體我是非常的同意,亦可以再聯想,哥哥的身體,是一個「嘉年華會」式的身體,是一個慶祝生命和生活勝利的身體。
哥哥的性別和性相的越界和破戒,這裡有兩個界字,一個是界線的「界」,一個是色戒的「戒」,兩個都打破了。做一個很快的類比,在書裡面,洛楓提到哥哥前後的藝術生涯裡面,從性向那方面,將他的藝術形象的結構作了一個改變。在這裡,我們可能想起西方的George Michael,他在90年代的時候,是被迫出櫃的。在這兩個例子裡面比較,我自己的聯想,哥哥自己的從新定位的藝術形象是更勝一籌的。因為哥哥的重新定位,是基於他自己的主觀意願,他的主觀思考去改變他的藝術形象;而George Michael是被迫出櫃的。
而在《禁色的蝴蝶》一書裡面的形式越界方面,我也想講講。而形式越界,洛楓是揉合了嚴謹的學術研究和文化評論與感情筆觸兩種書寫的方式,都是一個越界的形式。而在書裡面用了大量的學術理論框架,這一本文化評議的書,亦融合了抒懷和有時是極度個人的書寫,亦穿插了洛楓個人的詩篇,在裡面提過的嚴肅學術文化研究包括電影電視普及文化,性別酷兒心理分析,還有fans的研究即是fandom,傳媒研究等。這裡很有趣,如果不是我因為看得太快忽略了,相信洛楓是沒有用粉絲這個詞的,她是用fan、迷,是很香港的講法。
濃情與冷靜的書寫跨界
下一點的越界,我想講講濃情與冷靜。我不用熱情與冷靜,因為我覺得passion在這裡,用濃情比較適合。這一本書,其實是濃情和冷靜的跨界。濃情是說洛楓在書寫這本關於哥哥的書的時候,在她作為一個文人、一個作家的身分,她透露了一種,這個當然是我的詮釋,她透露了一種強烈的慾望,這強烈的慾望是,與逝者訴說絮語的慾望。在這個書寫裡面,感遇的詩篇段落,交融了她自己發聲的主體,和她說話對象的主體。而在冷靜方面,就是這本書嘗試為逝者立傳的學術話語,這方面是很冷靜的。不過,這本書不是一本傳記,雖然是有很詳細的內容,不過,洛楓不是嘗試寫一本傳記,她是引用大量的材料理論去書寫,然後將這些理論淺出於她常帶筆鋒的感情,帶給大眾的讀者。
死亡暴力與美學
第二點我是想講生與死。洛楓在《禁色的蝴蝶》一書裡面,有其中一章是非常好的傳媒倫理課的教材。應該推薦同事採用。在這一章裡面,洛楓提到她大力批判在哥哥過身之後的一些說法。在這裡引述洛楓所寫,128頁,引述洛楓所不同意的是:「社會責任凌駕於個體生命的自主與自決權之上」。洛楓這裡的說法,我是非常之同意的,也令我想起洛楓在書中提到的法國理論家福柯。福柯其實告訴我們,他對自殺和權力關係的看法,過去極權專制的帝王,或者有一些宗教的絕對的神,他們絕對權力的表現,其實就是對於生命的賜予和回收。但當一個人,他嘗試去主宰自己生命的時候,就是告訴你們:我是一個主體,我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對於傳媒有力的批判,洛楓主要是批判傳媒的簡單黑白二元的道德觀。洛楓認為:其實社會和環境因素而引致哥哥的悲劇,我們是需要去探討的。至於一些學者、心理專家,在傳媒裡面提到「不應美化自殺」這件事,洛楓是大力批判的。其實我覺得「不應美化自殺」的說話,只不過是一些無效的白說白不說而已。其實或者我們應該問的是,為甚麼死亡?和死亡有關的種種東西,例如自殺、謀殺和各種的暴力,這種現實在傳媒或創作裡面的表現。為甚麼有這樣大的力量,千百年來,令哲學家和藝術家不斷的反覆思考,亦圍繞著這些主題不斷的反覆創作?
在這裡,如果我們再思考一下,我們亦未必需要列舉歐洲好偉大好艱深的哲學理論來探討,例如康德。其實如果我們想一下,香港當下的文化環境,我們小時候常聽的歌德,德國大文豪,寫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今日的少年都不知道是甚麼?也不是我們的一杯茶。不過,今日我們不是還有非常流行的《青春版牡丹亭》嗎?《青春版牡丹亭》的流行,其實是不是對死亡美學,對於我們一般接受的觀眾,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呢?我想那些社會學家、心理學家說「不應美化自殺」,都要看看這個牡丹亭在攪甚麼!其實我們分分秒秒生活在傳媒壟斷的表述之中,而這種表述,在現實的生活存在形態,我們已然生活於「死亡與暴力早已美學化」的狀態之中。所以去瞭解和認識死亡的美學更加能夠令我們更瞭解死亡、個人和社會的關係。而洛楓這一本書,在這一方面有多所探討。
在哥哥身體上書寫,化為美麗而崇高的手勢
生死契闊,洛楓訴說張國榮的藝術生與死的故事,其實是將死亡無限推延。或者在這裡,我們可以借用日本文化裡面的美學「物之哀」 (まののぁゎれ),再一次思考哥哥一生的藝術生命。「物之哀」這一種的感性,傷的是朝花夕拾,哀與樂同時並存的一種感性。而張國榮哥哥在普及文化裡面的貴族和精緻的感性,正正在我的詮釋裡面,應合了日本文化「物之哀」的一種感性。洛楓這一本著作,我的看法是,她將張愛玲所講的「美麗蒼涼的手勢」,通過書寫張國榮的異質身體,並且在哥哥的異質身體上書寫,轉化為「美麗而崇高的手勢」。最後我祝願這一本里程碑式的著作,能夠帶起文化和社會上,對於張國榮的藝術生命更多的討論和更深入的分析。
李安:
接著下來,我們請這本書的作者洛楓小姐,她本身是詩人,是文化評論人,也是張國榮迷,她花了很多時間去做這本書,現任教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學系。
感謝各方的支持
洛楓:
好多謝大家,其實這本書寫了兩年零十個月,是05年的四月開始。沒有辦法在03或04年開筆。因05年寫的時候都停了半年,好難寫。真的,我這本書應該是第八或第九本,是我寫這麼多書之中最難寫的一本,比博士論文更難。因為是感情的牽窒,抽離得很辛苦。其實我個人很簡單,我想講一些感謝的說話,首先是三聯出版社,她們肯支持和出版這本書。在出版過程裡面,好感受到,李安,亞Man, GiGi或是其他的三聯同事,她們是喜歡哥哥,很認真,有時甚至比我還固執,一張相或者是一個設計,都考慮了很久,同時要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出版這本書。
寫張國榮不容易,我曾經在一間大學裡,放映張國榮的片段討論他,立即比人罵。他說:你講任劍輝沒有問題,你講一個男人扮女人就不可以。跟著第二年我就不獲續約,就被逐出這個學系。而寫張國榮是會承受一些壓力的,是充滿壓力,會給人講很多說話。所以在寫的過程裡面,尤其是寫傳媒那一章,是很感受到,不知自己做錯甚麼事,其實是寫一個自己喜歡的偶像,這樣也會面對一些眼光和說話,原來香港不是你想像中的開放。其次要感謝的是小思(盧瑋鑾),她一直很支持我這本書。她知道我寫什麼,同時她會很擔心我,所以我很感謝她。
同時都感謝今日三位的嘉賓。他們在忙碌中仍抽空出來,出席這本書的發布會,很多謝羅卡,我通常叫他卡叔,其實他是我的前輩,我一直很尊敬的一個影評人,他對香港電影的推介,我一直看他策劃的影展和寫的評論,我一直在學習的過程裡面。
另外是林夕,他其實是我大學時候的師兄。不記得他是不是高我二屆,他是讀新詩出身,他以前是象徵派。我入香港大學時他已經是tutor,最初知他很厲害,不過都知他很「寸」的,是當時的感覺 [林夕:你都很寸],我都知道我自己也很「寸」。但他教詩的敏感度很強,當時的中文系他是一個奇葩,因為識教台灣現代詩真的沒有幾多個。當時很驚訝,他真的很「寸」,但是他有能力寸得起。其實我很感謝林夕,他這麼多年來,為哥哥寫了很多很多的歌詞。他剛才說是49首,這49首歌,無論因應他的歌詞,或者是哥哥的聲音,在以後的日子裡,使我們可以再重聽,這個,其實我覺得是很值得珍惜的。
最後是小良兄,我通常叫他小良兄,是性別研究範疇裡面的一個同道中人。我對他有一個很深的印象就是,去年在上海開會的時候,當大家知道電影梅蘭芳傳最後敲定的角色時,他很憤怒,為甚麼憤怒大家回去想想。因為哥哥拍不到梅蘭芳傳,是一個永遠的遺憾,不可以填補,他對於梅蘭芳,或者對於哥哥兩者二為一的想望,我想也很強烈,所以為甚麼他在會場這麼憤怒,很欣賞這種天真真誠的憤怒。
最後當然要多謝的是歌迷組織,哥哥香港網站和RED Mission,多謝你們這麼多年來為哥哥做了很多事,同時在我寫這本書的時候,你們提供了很多資料,同時你們的力量真的很大,比政府所謂的資助更加厲害,因為我需要的資料、需要的影碟、需要的寫真集,一個電話,好快就會送送到,好厲害!尤其是哥哥香港網站的成員。我在書裡做了一個問卷調查,前後的準備功夫,設定問卷,到翻譯四國語言-中英日韓四國語言,在網上發放,收回來的千幾份問卷的整理,列圖,再翻譯中文給我看,是花了一年的時間,是無私無報酬的。在香港功利事事計較的社會,每每一個鐘頭都在計算hourly rate(時薪)幾多錢的環境之下,我很感謝你們的付出。
悼念張國榮的詩
最後當然是要多謝哥哥張國榮,沒有他是沒有這本書,當然如果讓我可以選擇,人比書更加重要,我寧願人在,我延遲二三十年再寫這本書,但我沒有選擇。在沒有選擇的過程中,可以和他接近的唯一方法,就是寫一本關於他的書。我相信以一個…我不會叫他明星,我會叫他演藝者,希望有個「藝術」這個字和他有關連,我不相信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流行文化裡面的產品,因為流行文化,剛才林夕也說了很多,很多疑似藝人的存在,他的成就或者他藝術的特性,我相信是很高很高的層次。我下半生,我相信再沒有一個對象讓我可以寫,,除非再寫,也可能是張國榮。(李安:林夕提到有一首詩是悼念張國榮的,你願不願意在這裡和我們分享這首詩。)
剛才林夕提到怨靈,其實這個怨是我自己怨,不是哥哥怨。因為情緒很糾結,在03年4月一直到現在都會,有時會想,你會有一種怨恨,為甚麼走咗去?為甚麼飛走咗?其實是很自我,很自私的想法,正如我剛才說,如果有一本書,我真希望多十年八年或二、三十年以後,他多活很多年,俾我看好多好多的東西,但這個是沒有可能。
怨靈──悼念張國榮
凝望蝴蝶
便想起你從高處墮下的姿勢
可能中途會展翼高飛
因為破裂
並不適合你的容顏
如同思念
祇能如絲的帶走
不能凝固或消滅
但我知道
蝴蝶能飛卻飛得不遠
祇能縈繞和徘徊
直至找到自己的怨靈
如果蝴蝶被標本
那是用軀體釘住死亡的斑彩
如果蝴蝶被雕塑
那是再生的力量將軀體變形和留存
但我知道
沒有一個夢能藏得住你
到時候我的妄念
祇會被翻成一葉空白
遍體晶瑩
如同你給這人世間
當初婆娑、然後靈動
最後反擊的
靜止──
第三部份
講題….. 張國榮的藝術形象主持….. 文潔華(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講者….. 洛楓(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助理教授)
在1,827日之後
文潔華:
在這裡,真的是要感激洛楓,因為我們今日這樣滿足,同時有這個研討會,其實好重要是當年2003我們的第一次,當我們辦第一次《追憶張國榮的藝術生命》研討會的時候,洛楓是我們一個很難得的講者。我們看講者,不是因為他做的研究,或者是他的理論幾豐富,最重要的是,他對研究的對象有很真摯的情感。這本書,我相信大家拿在手中,一定會在一星期內看完,因為你打開第一章看時就不會停止。其實洛楓在這本書裡有一個很特殊的寫法。我都是在前日才新鮮熱辣收到,我就立刻一口氣看完。
當然會提起2003年;事情發生了之後,她曾經和我分享了一些很個人的經歷。大家如果看到後來的幾章,就會知道她其實在2003年的3月31日和4月1日,個人經歷了很多的事,遇上了很決絕的傷痛;但是沒有想到,在同一段時間內,她自己最喜歡的張國榮先生去世了。當時香港也是風風雨雨的,是一段非常難忘的日子。
在這期間,經過了1827日之後,我們看到這書,我們知道,洛楓已經建立了一些自己個人的看法,並總結了其他人的看法。在這本書裡面,你會看到有個人熱情的層面、有個人寄意的層面、有社會媒體分析的層面;也有一些人怎樣去再現這件事,有許多誤解和討論裡面,怎樣再去強化不應該有的價值和態度;更加重要是,在藝術觀賞方面。
我想問洛楓,這本書的完成和出版的這幾年,我相信你是沒有一日是忘記哥哥的,可不可以這樣說:你對哥哥的離世,現在有一些感受是依然無變,但可能也有一些看法改變了。會不會?可不可講一下你成書的過程。因為你的寫作並不是一口氣完成,我知道你每一年都有新的研究。
成書的過程與心理狀態
洛楓:
剛才在發布會也曾討論過,這本書我是寫了兩二年零十個月,05年的四月寫到今年的一月。記得最後的篇章還是28號才趕起,所以很感激三聯,因為大家趕得非常辛苦。在寫書的過程裡面是有變化的,其實第一章開始寫,你們可能不會猜到,是寫死亡的一篇。原因是因為03年到05年,到05年才可以執筆,03年可以用口講,但寫就很困難,因為那種感覺不一樣。
開始寫死亡的一章「生命的魔咒-精神分裂與死亡意識的末世風情」,時,那時撞擊得最厲害,寫到自己差不多精神分裂,寫得很辛苦。寫完後又停了一段時間,隔了差不多半年後,才續寫水仙子的一章,因為這兩章其實很像姊妹篇。當寫完這種死亡感覺的時候,似乎我可以過關了,可以接受這件事。不過,接受也是剎那間的事,我是比較「亞Q」,知道寫張國榮的時候,要加括號,後面要有2003的數字,但是永遠寫完2003之後放低,第二天又覺得他還在。
為甚麼首先要寫死亡那一章?因為先要過了那一步,接受了之後,這個人才在心中出現,之後就進入他這種感覺,才寫水仙子。寫水仙子的感覺,是哥哥照現很多東西,因為他真的很靚,剛才的影像也是。我的文字其實不能再現reproduce他那種精緻,或者張同祖導演剛才說的貴氣的形態。當寫完水仙子之後,就回頭寫男身女相的一章。男身女相其實在他未離世之前,已寫了部分篇章,後將它們合起來,因此寫得沒之前的困難,後來寫異質身體,跟著最後的兩章是07年10月寫的媒介論述和歌迷文化。
由媒介論述的憤恨到歌迷文化的溫暖
媒介論述那一章寫得很憤怒,因為再看到一些很「慶」(激氣)的東西,幾箱的報紙,小思叫人送來一袋剪報,因為她有《星島》的剪報,我家裡有《蘋果》和《明報》,歌迷會又剪了一些《太陽》及其他的資料給我,那時候寫得很「慶」,所以同林夕講起,他也很「掹」(心煩)。一些人亂咁寫哥哥,在他生前已是這樣,熱情演唱會又說他扮貞子,直情寫到想殺人。無法想像,為甚麼會有些人這樣說話,這樣傷害人有甚麼益處?有否想過,寫人是狗,或者甚麼,對你有甚麼好處呢?實在不明白,這是甚麼人性?
寫歌迷文化那一章就有好溫暖的感覺。一整箱的問卷打印出來,是哥迷朋友用e-file(電子檔案) 傳給我,我買了8種不同顏色的螢光貼紙用來分類。看的時候很感動,因為歌迷寫出來的歷程感覺,會平衡我對媒介論述憤怒想殺人的感覺。那時我看《死亡筆記》漫畫,我和學生說笑,誰幫我找到那本死亡筆記…我真想將那些名字寫上去,是很不平衡的情緒,很「掹憎」。到了寫歌迷文化的時候,覺得人世間還有一些感情可以相信。因為看媒介論述,覺得這個世界很涼薄,很無情,或者是很混帳的一種感覺;但當寫歌迷文化的時候,會見到一些比較溫暖的東西。
同時,我會很自豪,李碧華和胡恩威都講過,說哥哥的歌迷與別不同。這不是一個論者的說法,是變成了一個現象。張國榮的歌迷或者後榮迷現象,似乎是香港一個很獨特的形態。不止香港,內地,星加坡和台灣都有很多後榮迷。有一些朋友也有問我,我回答:「因為被崇拜的偶像high囉、高囉、有層次囉,所以歌迷的層次也會高。」這是必然的答案。相對來說,藝人的修養高低,就有甚麼的歌迷。因此,我寫到這一章會比較情緒穩定。最後的一章是頭一章的introduction(導言),追蹤他一生的歷程,這就是我成書的過程。
篇章以外:哥哥高貴化的喜劇感
文潔華:
我們在學校,在指導同學研究時,都會說:在最後才寫導言,因為開始時不知自己會怎樣,也不知中途會發現甚麼,也不知道最後會不會改動。在最後才寫導言,就會很清楚,亦會幫到讀者。但你怎樣編排這本書的次序呢?因為剛才我們都聽到你寫的程序,完全就著你的心路歷程和感受來寫的,而在編輯的工作時候,你怎樣去設計篇章的先後呢?
洛楓:
其實電腦紀錄打印出來之後,目錄上應該有四個篇章,最後這個是定了下來。其實篇章的先後次序變化不大,只是最後的第五、第六章原本是一章,開始時,我覺得一定要把男生女相、雌雄同體放在第一,因為是張國榮最特別的,同時在香港的演藝界前無古人,相信亦後無來者,亦好難有來者。因為舞台上的雌雄同體和身體有關,所以會跟著身體那一章,然後水仙子和死亡因為是姊妹篇會放在一起。先在水裡照鏡,然後才面對死亡。最後的兩章放在後面。到了去年的十二月,也只有五章。後來在寫作的過程當中發現,不得了,媒介的文字寫得很狠,不能和歌迷文化放在一起:歌迷一章比較溫婉,於是把它們分開不同的章節。
本來還有一章,但是那一章的風格與整本書不夾。就是想講張國榮的喜劇表現,是說《花田喜事》、《東成西就》等的攪笑。其實張國榮很多元化,亞飛程蝶衣的悲情,或者好乞人憎的西毒等等,他攪笑起來真的很好笑。連我媽媽看《東成西就》的時候,都笑到「反肚」:「嘩!不是嘛?這樣跳出來唱分飛燕!」你真是覺得他可以的,於是順理成章,但是發覺和整本書不夾。不可能!這樣會影響整本書的形象,就沒有這篇章節。我始終覺得,我怎樣可以「高貴化」他的喜劇感?現在還未想到,我不可以將周星馳的喜劇和張國榮的喜劇放在一起,是不同的感覺。怎樣令他高貴化?我需要一些時間去沈澱和想想,於是就成了這樣的章節安排。
分析哥哥的六個面相
文潔華:
我想大家看的時候,大家也會留意封面,應該是封底,有幾個好朋友包括潘國靈、梁文道、羅志良導演、林嘉欣,寫了一些對這個題目的看法。他們都是看了洛楓的稿,梁文道講了一句說話很「中」我的,他說:不是所有的人或者所有的藝員明星都配得上這麼一本書。其實在洛楓的分析裡面,她提出了張國榮有六個面相。這六個面相,大家都會同意的是藝術的成就、他的個人的性格,當然還有人格,還有就是他悖逆的色彩,他傳奇的性質,及看這本書也有一個療傷的過程,和在他藝術生命裡面,肯定有一個時代的價值。
我完全同意這六個面相的分析,但暗地裡,我如果很坦白的對自己說,我們有一些很尊敬的藝人,一定有,他們可能五十幾年的時間,比哥哥更長,是很專注的為香港人製造他們的歡樂,作一個很專業的娛樂人。娛樂圈裡面的人,或者是藝員,為甚麼哥哥有這麼獨特的形象,可以聚在一起成為一個力量,譬如有一個紅色使命RED Mission一些這樣的社會運動。更重要,如果要我老實說,他給我們那種喜愛感,那種念念不忘,同時有一些我們正面的慾望,或者是有一些寄願在他身上找到。我想問洛楓,你寫這本書需要很大的動力,但可能對你來講,這並不需要,因為你的喜愛很多,很自然流露出來,不需要刻意的製造,除了這六個面相的分析之外,你有沒有自己問自己,有甚麼獨特之處,你會長久做張國榮的研究,你的動力在那裡?
做哥哥研究的動力
洛楓:
動力在那裡?可能是好個人的感覺。我寫完這本書,或者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或者完成做校對的過程中,我一直有個想法,雖然很自我的一種想法,我覺得張國榮一定會進入歷史,因為我寫了這本書,我和他會一同進入歷史。而這個是唯一方法,使我和哥哥永遠在一起,這是很自我的感覺。我覺得這是一個美妙的感覺,我可以永遠和他在一齊,無論去到那裡?就是因為這本書,我想這是一個最大的動力。
同時另一個原因就是,做research做研究時一定要看他的影片,這樣我就有一個絕大的理由去沈溺。打開影片,就坐下來,甚麼也不造;或者推卻所有的約會,電影節也不去,就坐在家,望著哥哥,這已足夠。其他的事,已經是第二日的事。如果我當日看《亞飛正傳》,就迷《亞飛正傳》的哥哥,或者揭他的相片,好有滿足感,覺得生活從此美好!至於明天的事,辦公室裡面的人事鬥爭,上司的「照肺」(訓示),亞媽的「鵝」(囉唆),學生問題,朋友的爛攤子等,我可以一句打發,唔得閒很忙!真的發覺,那些東西可以一概忘記,你會覺得有這個美好形象在你面前,一世是足夠了,是一個很直接的感受。
張國榮身上的Dandyism
文潔華:
真的不是每一個人都配得起這些執迷!也沒有他這份魅力!我知道在你的發現裡面,隨了你的熱愛之外,還有你的訓練給你的思考,這也是加添這本書的一份學術價值。大家都造一些性別的研究,知道你對酷兒理論非常的仔細,特別是哥哥給你很多的靈感,但有一個字,可能同張導演剛才講的很接近,就是dandyism。我們不可以在這裡研究整本書,但這一點很少人提到,是張國榮很獨特的地方,可不可以講一下,在這裡作一個小小的解釋,這個字香港人不大熟悉,但為甚麼在張國榮身上最能彰顯這點,是我們覺得好值得去研究和細味的一個詞語。
洛楓:
Dandy這個字是西方的一種觀念,一些貴族公子哥兒的形態。其實我用的理論是Susan Sontag ,她說的Oscar Wilde王爾德,他也是一個同性戀者,但他的遭遇比較淒慘,因為他的性向而被監禁,放監不久就過身了。Dandy在中國當代文學、文化或者香港型態也會找到,很多學者也有討論。20年代的Dandy,是好像徐志摩這種形態──美男子。Dandy有幾種暗示,一定是公子哥兒,上層貴族,當然一定要靚,很接近黃霑講哥哥的貴格公子,天生賈寶玉的形態。就是這種,好精美、好柔美、好delicate、令你好想擁有、易脆的、受保護的,有一種貴氣。
在早期的80年代,有很多設計師講過,以哥哥不是很高大的身形,但穿西裝很好看;以哥哥這種形態,男人很難穿得靚的紅色,他竟然也穿得非常好看,因為紅色是一種攻擊性的顏色,好強烈好strong的一種顏色,他穿在身上是可以很意氣風發。我覺得在哥哥身上,是有這種所謂Dandy。他不理世俗,是一種隨意,隨心所向,我喜歡怎樣就怎樣,就好像張同祖剛才說,他可以放下,雖然有些東西他會再拿起;他也有一些執著,他執著於美也是一種執著。他執著於美,不理世俗的眼光,只要我覺得這樣是美,我就穿紅色西裝,皮褸出來。同時他有一種好上層精緻的五官,貴格,講的就是這一種形態。
其實在香港的演員裡面,應該找不到另外一個,類近的都不到位,譬如有些人會說梁朝偉。梁朝偉其實還是差一點兒…哥哥最厲害的地方,是古裝時裝也可以,他的可塑性很強。梁朝偉當然也有他的價值或是演藝的成就。但是以闊度來說…我剛才很開心,知道哥哥是O型血,因為我也是,哥哥的彈性是很闊的。我覺得黃霑所講的貴族公子就是Dandy這種形態。不過他是現代感,是現代都市很trendy很時尚的一種感覺。但當他穿起古裝,他又有書生的文雅,這樣「唔得掂」!因為這兩件事是矛盾的,不可能在一個身上。又古典、又現代,好分裂的,但他分裂得來很靚,其實哥哥靚的地方魅力所在,就是在於不協調不統一的地方。太協調太統一就好似倒模,中產家庭倒模出來的小朋友,學彈琴學芭蕾舞,其實又沒有那種氣質。他有趣的地方是分裂,不應該融合的矛盾,不會在一個人身上發生的全部發生了,組合出來就會很奇妙,很奇特。
哥哥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
文潔華:
真的很羨慕洛楓,這方面的研究是你最心愛的東西,亦是你最需要做的,最想做的,也是有所發現,是個人的滿足。相信作為社會的整體,我們都學到很多東西,特別是在一些發現和理論的整理上面。譬如:我們可以期望香港人,在哥哥的legacy 文化遺產裡面,應該要汲取和學習的是甚麼?剛才淺易的說到穿衣,很多人覺得香港人穿衣是沒有特色的,但我們的時裝,比起60年代,香港的時裝在設計上面來說,曾經是東南亞首屈一指的。我知道更加有其他的文化遺產,對於我們香港人值得觀察和留心的地方,我想到的一點是,哥哥永遠是追尋他獨特的路線。對於你來說,在你研究裡面,你認為是甚麼?
洛楓:
我想是由穿衣而想到的性別定型。其實講起一件事很有趣,因為有時上堂教書,需要講述80年代的流行音樂,很多時需要放一些片子給學生看,哥哥的Monica,你們應該記得,也應該很熟識。他穿的西裝是不過時的,已經是二十幾三十年前,但你看譚詠麟的…你很容易對比,將兩個片段放在一起。不需要講,你會發現其中一個已變了笑片,而哥哥的服裝就是三十年了,點解唔out嘅!還是有一種很時尚的味道,我覺得真是學不來,是學不來的,我相信!
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到哥哥在舞台上打破性別多元,男人可以是這樣的,或者有另一種元素。所謂Femininity(女性化)那種陰柔,如放在男性身上會有另外一種媚態,但他又不是完全沒有Masculinity (男性化)的陽光。他發起「爛渣」的時候都幾「惡死」,你看電影《阿飛正傳》,他發起爛渣的時候,很大男人那種型態,憤怒的打爛玻璃、用手鎗指著自己的頭,或者西毒那種陰險,他這樣是活得很多姿彩。
如果你說香港電影的演員,剛才說起小良兄對於梅蘭芳傳的憤怒與遺憾,在上海,他憤怒得想打爛玻璃,當他知道是黎明的時候…因為他覺得梅蘭芳對他是很重要,只有張國榮才配得起,他覺得是不應該拍的,應該停拍。我覺得這就是legacy。為甚麼咁大鑊呢?梅蘭芳沒有選男主角!其實你發覺,中國這樣大,不是沒有資源,大陸人口多,京劇人才多;香港、台灣、海外,為甚麼找不到一個男主角呢?其實是幾可悲的。因有一些角色是非他莫屬,沒有辦法可以替代的。如果再開拍《霸王別姬》我都好驚,最好是不要拍。唔該手下留情!不然,就變成卡通片,或者horror film(恐怖片)了。
另一方面,尤其是在舞台上面,「夠膽咁著、夠膽咁跳、咁唱」,因為這個需要很大的勇氣。面對香港的媒介社會,我不相信哥哥,不曾預料會有攻擊,不過他沒有想到攻擊會這麼嚴重,這麼激烈。他會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不易行。我相信他是有意識的,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所以我覺得這勇氣實在不容易。
現在很多的疑似藝人,害怕失去市場、被觀眾遺棄、怕不合觀眾口味、怕踩界,怕尾巴被捉等等。這麼多顧忌,結果甚麼也做不到。甚至有一些成名的演員,也不夠膽接一些會破壞形象的角色。我覺得他這種勇氣實在非常之難得。同時也沒有其他演員可以繼承。因為愈高的位置,愈害怕掉下來,愈害怕一腳掉落山下。但是他愈高位置,反而會愈豁出去,我見他愈後期,愈更加豁出去。我覺得這件事,不單是演藝界,日常生活,在平凡人身上也不容易做。其實我有時都會覺得我會學他,橫掂這樣,豁出去囉!看多幾次亞飛,學多幾個表情,就豁出去囉![文潔華:學他跳舞?]很難,沒有他扭得這樣靚。
社會二元對立的偏見與個人的價值判斷
文潔華:
你剛才說他的「叛逆色彩」和「豁出去」這件事,其實他一生用了很多精力來做這一件事,就是忠於他自己的信念。在你的研究裡面,令我們很容易想起,其實在我們香港社會裡面,有很多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你的書裡面也有講到,聯想到他自己熱愛的東西及其他人的偏見,有時會成為矛盾。他自己極為創見的東西,被認為是自戀,自戀可能是一個精益求精的一個動力之一。另外,是他的誠實,其他人認為是變態;他自己的病被認為是懲罰,報應,這是最難聽的說話。他的私隱被迫去到公共空間去談論和批判。還有,他的洞見,被人認為是迷茫失落。
在這些二元裡面,有時很難分真與假、對與錯、善和惡。我不覺得,一定要用他人的言論,作為我們的看法,反而我們的熱愛和認同,就會找到他的路。你觀察哥哥這些取向,或者價值的看法裡面,有沒有曾經受過其他人的影響。因為香港是一個很保守的社會,到底這些看法,你在中間有沒有曾經掙扎。你怎樣覺得你會做到你自己的價值判斷?
洛楓:
兩方面,有一些善意朋友的支持,譬如小思老師,她一方面很支持我寫這本書,一方面很擔心我走火入魔,我覺得她是一種善意的支持。一些朋友,剛才說的歌迷組織,需要的資料,真是很快很準確,沒有甚麼可以難倒他們,我覺得是一種心理上的支柱。另一種影響是反面的力量,有很多人不贊成我做這件事,有些人覺得張國榮不值得去做,又或者剛才你所說一些人的偏見,二元對立的偏見:「他穿女人裙喎!留長頭髮在台上跳,你覺得可以咩?」,那種形態。甚至,我剛才也有提出,做張國榮的研究,不多不少也會受到觀眾的壓力,甚至會覺得寫完之後會有sensor(審查)這件事。
我剛才也分享過,有一年在中大某department(學院)的研討會上面,我是講兩個易服者,一個是任劍輝,一個是張國榮,任劍輝是很順理成章的,他覺得女人扮男人是為了渴望成為男人,接受這樣做。男人扮女人是down grade(降格)。當時還沒有熱情演唱會,是1998年,我放他最靚的《紅》,舞台上的高踭鞋演出,台灣的學者就很驚豔:「正!那裡買?」香港自己的學院裡面,就說:「男人攪成咁?」他們覺得很「大劑」。這種壓力愈迫過來,我就愈做給他們看。我相信我用歷史時間證明他們是錯。同時我相信不需要我來證明,哥哥已經證明了,喜歡哥哥的歌迷力量已經證明了。這些偏見的力量不會延長很久。
當然在媒介論述那一章,很多報紙也寫了不少。好像梁立人,完全是人身攻擊,不知這樣對他有何好處?我覺得香港這些言論有很多,很多和「生果」有關的報紙,特別多這些言論,如果再沒有其他聲音去疏理,去平反的時候,這種聲音便會掩蓋一些不知情的人。所以有些事我們一定要做,《死亡筆記》有一句說話講得好:「這件事唔係我去做,唔得嘅!」如果這個偶像,這個演藝人,是我所喜歡的,我覺得我有一個責任義務去為他平反。你為甚麼鬧他,你鬧他十句,OK好!哪我就寫十篇文章,一千字,「柄番轉頭」,[觀眾熱烈拍掌] 看十句流傳得久,還是這十篇文章流傳得久。我有一種氣在裡面,好像打太極,沒有氣出來是上不去的。
哥哥網站的吸引力
文潔華:
我相信你有很多時候也會感激哥哥,因為他給了你這麼多靈感。同時對你的研究,他自己本人的表現方式,可能不是理論給了我們,大家其實讀了很多西方的理論,譬如性別研究,我們也可能看了很多書,但是怎樣在具體人生上表現和實踐上,他還有所補充,甚至有所更正,這是他的原創性很厲害的地方。所以我覺得,在於個人固然得到很大的滿足,我覺得你的研究,最大的貢獻是其實改變了香港人的看法,特別是對一些,所謂少數弱勢族群的看法,對於性取向的狹隘的看法,對於一些憂鬱者的看法,甚至對藝人整體的看法,沒有人將他們當專業,很少人,只是當私人所謂慾望的投射,但是其實你補充了,這是一個社會及文化的遺產。
我看這本書的時候,一方面我很有同感,就是很多謝歌迷所做的功夫,我04年去了三藩市,那年在美國做訪問,我靠甚麼滿足我精神生活呢,隨了上課旁聽之外,它的吸引力不及於哥哥的網站,回到宿舍就打開互聯網,日日就要key in(打入)密碼上哥哥的網站,每日都有新的補充,每日都有重新的編輯,我知道是他們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
洛楓:
我知道文潔華是很瘋狂的,有一年不知是否04年,去到浸會大學,去到她的辦公室,她的電腦上還是哥哥的網頁,她說每晚要看完才睡覺,好像是安眠藥。[觀眾拍掌]
繼續張國榮任務的延續
文潔華:
我們其實要感激很努力提供資料和不斷有新發現和摸索的人,還不斷有更新。我發覺這個網站,可以是冠軍的網站,所有許多真實的感情在裡面。更加重要是,我們打開這本書的220頁,當然是很多人幫你找很多的剪報資料,找到李碧華有一段這樣的說話:「一直認為fans的質素,反映了藝人或政客的質素…論到質素高和組織力強,印象中以張國榮歌影迷國際聯盟RED Mission最有心,他們化思念為力量,舉辦了好些紀念活動、展覽和出版,還參與慈善公益。藝人辭世,fans竟凝聚一起。」這是真的。[觀眾拍掌] 我跟著的思考就是,你有沒有信心,我們這一種執迷,不好說執迷,我們這一種執著,因為你用「迷思」這個字,會不會繼續下去?有甚麼條件?可能是需要社會條件或者是文化條件,才能將這個mission(任務)延續下去,譬如是甚麼呢?
洛楓:
可能兩方面,個人來說比較容易處理。自己一世不放手就會跟著哥哥。如果是一個社會的氛圍,就要看其他人的凝聚力。當然兩個歌迷組織RED Mission和香港哥哥網站,他們在有限資源和能力裡面,其實是很努力做了很多事。他們都會面對很多的困難,包括財政,人力或者怎樣凝聚工作等等,或者不斷提升哥哥的形象,每次活動要與他形象配合。
我們會面對很多的困難,這裡指的是大的氛圍,一個社會,是公眾的,一班人的,不是一個人。當然我相信,每一個人自己心目中不放低的時候,就凝聚一班人不放低。當然有時會有一些歌迷,不一定向外表達的形態。如果我覺得在四月一日,我在房間裡面對著哥哥就足夠了,不需出去告訴他人,社會上便不會發現這類人,這就是現不現身的問題。這個就是我寫歌迷文化的一章,為甚麼從來不用「粉絲」這個字。因為「粉絲」這個字眼在香港的傳媒是比較負面,「粉絲」在煮餸來講也是比較「撈攪」,不容易處理。我想用一個比較好的字「迷者」,來配合張國榮形象和喜歡張國榮的人的形象。我不會強求,我不知道五年後,或者十年後會怎樣,我只記得這一刻,或者過去五年都已經很重要。因為已經是凝定了,歷史改變不了,正如哥哥說歷史改變不了,已經存在的事實。[觀眾拍掌]
鬆土的準備與文化遺產的傳承
文潔華:
隨了個人的紀念,其實我覺得鬆土很重要。我們也見到一些宣傳字句:很慶幸我們可以在這一生中遇到張國榮。以後我們的下一代,下幾代,他們只可以在數碼影像中看到張國榮,有沒有信心?紅色任務或者他遺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可以延續,或者他的精神可以發揮影響,我是好有信人的。這是一個社會條件的預備和一個價值觀念的傳播,我們怎樣尊重一個,真的是一生貢獻自己,忠於自己走的路的藝人,同時在他的作品裡面,盡他自己的能力,付出非常非常之多,還有他的性格整體,好有機,好矛盾的配合,好完整的配合才能夠留下一個這樣的文化遺產。我有信心是可以傳下去的。
今日很多人都不認識陳百強,因為他是1993年去世,哥哥是2003年去世,但是現在10歲的人看到陳百強,他仍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因為好的東西就是好的東西,他們是會分辨的。有質素的東西就會留低,態度其實是非常的重要,專注去做一個戲。現在這個時代裡面,這樣專注和認真的人已經令我們很感動。你教書,我教書,大家都知道,有幾多人上課不專注,做功課不專注,做自己的責任不專注。他每一個細胞,每一個表情,都使我們知道有一種感動,只不過我們不懂言說。所以我很高興,亦很感激洛楓,幫我們將這些,分析得這樣清楚和這樣有組織。
洛楓:
我很同意文潔華這個重點,好的東西一定會有人知,同時一定會留存,他留低這麼多的電影,這麼多的音樂錄像,歌曲唱片,圖片照片等等,除非整個文明毀壞了,否則,他會與我們的文明一路傳下去,不會消失。(文潔華:我也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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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男生女相雌雄同體
觀眾一:
你好!洛楓女士,我還沒有讀你這本書,但是我對其中一個題目,我想聽一下你的看法,就是在你以前的文章也有寫過男生女相雌雄同體,希望你對這個話題有進一步的解釋,因為還沒有讀你這個文章,不知道你現在的看法是怎麼樣?你認為他的男生女相、雌雄同體是他的目的嗎,還是他借每一個形象來表現這些事情?
洛楓:
我只不過是說,他身上有這兩種不一樣性別的特質。怎麼說呢?我是說他是矛盾的,很多不一樣、斷裂的東西都在他身上。平常,或者正常的觀念,是說男人應該像個男人,女人應該像個女人。我們會罵人,不像個男人,不像個女人,就是說我們男跟女有一個stereotype,有一個決定的形象,很硬的一種,可是張國榮是可以跨越兩個界別的。很簡單,說男人嗎,他很好看,說女人嗎,他也是很好看。沒有一個男人比他漂亮比他帥,沒有一個女人比他好看,你看《霸王別姬》就是了。有一次,我妹妹拿了一張張國榮的照片在研究,他好看在那裡,眼睛、鼻子,嘴巴、臉型,還是怎麼樣?我說不要研究啦!他合起來才好看,你把他割開來是沒辦法的!我們說漂亮的男人,一家會想起張國榮,我說漂亮的女人也會想起張國榮。你看剛才放的片段,他跟鞏俐在一起,他比鞏俐漂亮得多。沒辦法!可是鞏俐是女的!我就是講這一種情況,最美的一個境界,不管他是男還是女,都是美,就是最高的境界。有一些在男裝下很好看,女的不行。有一些在女裝下很好看,男的不行。只有張國榮可以這樣。
被禁絕的紫色蝴蝶
觀眾二:
老師,我想問:為甚麼你會用「禁色的蝴蝶」做主題?
洛楓:
禁色的觀念來自達明一派,是89的一首歌曲叫做《禁色》,那首歌曲在當時來講,是用一些隱晦比喻的方法來講同性戀被壓抑的苦況,我想講哥哥也是被壓抑、被埋葬,甚至被禁絕的。剛才說了很多,他在媒體上,因為他在舞台上的演出,他come out(出櫃)的性向,他和唐唐的關係,時常比人攻擊,時常比人跟,或者寫到人身攻擊,去到幾盡都有。這個似乎是被禁絕的,那種顏色是一種特殊的色彩,我會用這一種顏色,它有一隻很精緻很美的蝴蝶,但不被大眾傳媒理解,被禁絕。所以三聯的好好玩,設計仿似一個盒。是一種被禁絕的,被封住閉的,你要瞭解它,就要拆開它才可以。好有心思的設計…
文潔華:
我很喜歡,我前日收到這本書後,我撕開這本書的心情…大家嘗試一下,不要隨便撕開,動作慢一些。你會感覺開心之餘,有一種憂傷。
洛楓:
你釋放這本書,釋放一個被禁絕的東西…在設計方面,三聯花了很多心思…同時裡面用了一個很靚的紫色做底,紫色用得好,在日本紫色是皇者的顏色,是貴族才可以。我最初的直覺是哥哥喜歡紅色,但因為用紅色不太現,我們不是哥哥,用紫色好有一種貴氣,配得起整個形象。同時是漸變的顏色,很多心思的設計。
觀眾三:
洛楓女士你好!我是比較關心你沒有收入此書的一個章節,關於。張國榮的喜劇世界。我想知道,你已經有感覺他的喜劇表現方式是高貴化,或是說你認為他的本人是高貴化,想從喜劇的表現中,發現他的高貴化的原素,不管是那一種情況,請你舉出一些具體例子。
結合性格詮釋喜劇
洛楓:
其實很簡單,我也是O型血,很多東西也喜歡看。我也喜歡看周星馳,周星馳是很好笑的,但周星馳的笑與哥哥的《東成西就》、《花田喜事》、《家有喜事》是不同的。我時常想為甚麼會有不同,因為周星馳是草根的,雖然現在不一樣了,他已開始知識化。他之前是很通俗的,和王晶拍那種。而哥哥笑得來是不通俗的,他刻意玩一些色情的笑話,也玩得很靚的,如張同祖導演或者是朗天所講的,他做一個壞人都很可愛。他做一些攪笑有味的笑話都有一種型態,不是很流俗的,做到一種很高貴的笑位。
好像《家有喜事》有幾場戲,都有很深印象。譬如煎蛋做早餐,周星馳做一個浪子,不喜歡結婚,阿哥又出去攪三攪四,他好camp的型態說:「你不知道女人很辛苦咩,生仔好痛架嗎!」你發覺,如果當時由黃百鳴,或者周星馳講出來,沒有那種效果的。哥哥講你發覺很「棧鬼」,他有一種很細路的天真。我相信他那種笑,是一種其他喜劇演員,未必有的細路仔童真天真,與你開玩笑,「整古」你那種。
我有一次見過他,是小思請他到中大演講,他都「玩」我。他叫我做「小朋友」,我問他《霸王別姬》的問題,他說:「嗱!嗱!嗱!這條問題我和她一早夾定,是做馬的。」其實不是,他喜歡玩,覺得我捉到你痛腳,我好開心,我嬴了你,好像同貓打架嬴了一樣,是一種天真的開玩笑,你不會生氣,只不過比他「激死」。
在喜劇畫面上,他有這一種。「生仔好痛架嗎!」就立刻入了廚房。你會覺得很抵死,而他講這句說話是不流俗的,由於他的氣質是清的,同時是一種童真,氣質也是清的。即使玩一種很世俗的東西,他會帶一種相反相成的力量,在東成西就,他和梁家輝攬著唱分飛燕,好棧鬼。梁家輝都好攪笑的畫面,你會覺得哥哥那一種,是有很清秀的氣質的攪笑,而梁家輝會男人一些,是很不同的。即使在同一個畫面,他們合作的一首歌。
文潔華:
在《金枝玉葉》裡面,哥哥扮得很脆弱,不是扮,是本身性格的結合。有很多藝人會著意自己夠不夠靚,就算做笑戲也刻意有距離,所以覺得他們很做戲。哥哥就不是,有一場是床上戲,與劉嘉玲,他很尶尬,撥起頭髮,好驚,「氣羅氣喘」(不停地喘氣)那種,你發覺他的脆弱配合反彈的喜劇感是好強的。但很多人不願意用脆弱的方式去表達喜劇,周星馳就不是,他是扮脆弱,而哥哥就是配合了自己的性格,結合在喜劇的處境裡面。
洛楓:
他是做到一種其他演員做不到的味道。讀這種畫面,不單是普通的笑咁簡單,笑完之後就會忘記,而是他會令你記得,因為他還有笑以外的內涵在裡面。[文潔華:最後一位。]
內地發行簡體版的可能性
觀眾四:
你好!洛楓女士。我是來自山東濟南,很遠的地方過來,我很高興看到了這本書,因為我們一直在祈盼,有一本像這樣比較冷靜客觀的來描述哥哥藝術形象的書。因為在我們北方城市,對哥哥的誤讀還是很多的,我們的文化比這邊的差異也是很大。我希望這本書在大陸地區有一個發行,就是說簡體版有一個發行,請問你有沒有這一方面的打算,因為如果在大陸有簡體版的話,有更多人對哥哥的藝術有更冷靜更客觀的評價。[洛楓:這個問題由李安來回答,她就是三聯的編輯。]
李安:
多謝提出這個問題,我們會嘗試將這本書推入內地,但是兩地的情況有些不同,有時是編輯上的處理,難保內地有一些內容需要調整,你明白我意思嗎?我覺得香港為甚麼會出到一些這樣好的人才?有講者也曾提及,我們是自由的,沒有太大包袱。好像洛楓願意花兩三年寫一本書,我想我們是無界限的,我們沒有改動一個字,真的是很尊重作者。但大陸是不是這樣呢?我現在還是不敢百分百這樣講,同時也有成本的考慮,定價等等,未必可以做到封面這個樣子也不一定,但我一定會盡我能力去推內地版。
文潔華:
在這裡再一次感激洛楓,做一個這樣有心的研究,1827日,累積了很多的心得,注入了自己的熱誠,希望大家都隆重將這本書推介,同時這是研究的成果,大家真要將這本書讀一讀,同時要思考,如果有一些名稱不認識,有一些名字不知道,就當是上一個課,在互聯網上查找,你可能有更多的發現,我想哥哥都會喜歡大家這樣做。他是一個孜孜不倦求學問的人,希望大家都是一樣。當有人拋磚引玉的時候,由你來繼承。恭喜洛楓,好多謝大家的出席。
盧偉力:
【節錄】…在中國大陸近十年的電影裡,或是流行文化的作品裡,找不到如張國榮的這種秀美,香港也漸少,因同樣也面臨很複雜的文化環境,於是張國榮這種影音的形象,尤其在他的電影作品,仍然給我們這個時代提供了新的養份,我因此推斷在未來的日子,張國榮可能會繼續給予年青人,或許他們是90年代才出生,近日才開始接觸張國榮,他們都能在張國榮身上體會到一種特殊的美感魅力。
另外我想跟朱耀偉教授討論一下,在我們華人的世界裡,當然有很多優秀的藝術家、表演藝術家、流行文化的偶像,但有幾位是屬於特別一級的,包括李小龍、任劍輝,張國榮似乎都是屬於這個界別。
今年是李小龍逝世四十周年,他仍然在世界各地喚醒很多青年人一種自強的心。任劍輝今年是誕辰100周年,很多地方、很多人重新愛上任劍輝,他們最近才聽任劍輝的歌曲,接著很喜歡,我們回味她的電影作品,會給她各種豐富的表情所吸引。張國榮也是,剛才洛楓播放一些片段、朱耀偉教授播放一些圖片,我們立刻被他吸引,這三位我們華人的文化名人,我覺得他們是會進入文化史。
李小龍已經進入世界文化史了,六年前的資料裡,英國戴安娜王妃在全世界海報銷量排行第二,而排行第一位的是李小龍,現在的銷量可能更利害。任劍輝一直在廣東語的族群裡很受歡迎,現在有很多紀念活動、慶祝活動、研究活動,我相信任劍輝作為粵劇的代表,開始會在大中華地區或者其他的世界文化裡,產生影響力,現在有外國學者開始研究任劍輝了。
那張國榮又如何呢?他擁有我剛才提及過的特質,在世界裡這些特質正在消失中,在中國消失中,而其他世界地方也都越來越複雜了。我相信,對於張國榮,如果我們努力一下,他不獨在華人地區成為文化史裡的一個元素,他在世界文化史上都會是一個元素。一位香港作家及文化評論人,葉輝,在幾天前的信報文章裡,把張國榮和James Dean相題並論,大家都知道James Dean是一位Hollywood的演員,他有叛逆的形象,張國榮除了叛逆的部份,還有憂鬱的、秀美的、可愛的部份;如果我們都有心,大家共同努力,讓多些年青的去認識張國榮,讓多些外國的、別國的文化去認識張國榮,或許張國榮會進入世界文化史,這是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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