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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镇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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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以偶合家庭的女儿为线索,讲述一起家庭的悲剧。这家人的个个成员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父亲堕落可耻但却精明;大哥冲动易怒但却

故事梗概:以偶合家庭的女儿为线索,讲述一起家庭的悲剧。这家人的个个成员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父亲堕落可耻但却精明;大哥冲动易怒但却纯粹;二哥的阴沉,性情矛盾(他和长兄是双胞胎);小妹善良有爱,温存于心。他们有着不同母亲,同一个生父。现在,大哥和父亲以及二哥正卷入了一场三男两女的情感纠纷中:父亲迷恋上了二哥的前女友;同时大哥也爱上了二哥的前女友;而二哥又爱上了大哥的前女友(那么,究竟谁爱谁;谁又还爱着谁;谁又会选择谁呢?)。而正是这场勾心斗角、纷繁复杂的多人情感游戏,最终引发了血案的产生。可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作者将尽力还原此案发生前、发生时、发生后的全部过程,尽量展现出卷入这个漩涡的人的心理及其选择。

《仁和镇谋杀案》

“它越是想往高出和亮处升上去,它的根就越发强有力地拼命伸往地里,伸向下面,伸进黑暗里,伸进深处——伸进罪恶。”——《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一章

沙德昌

笔者是德昌市仁和镇人。当时发生那起悲剧时,笔者正供职于欣阳厂(一家小得可怜的发电机厂,笔者当时是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工人)。就在那一连串惨剧发生后的第三天,这家小厂也因为环保问题被查封了。因此笔者才有了大量的时间去对这起事件刨根问底。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信息如被挖出的土壤越堆越高,而脚下的坑已经深不见底。由于笔者能力有限,只能对这件事简单赘述了。

沙德昌是我们镇上首屈一指的“富人”与“名人”。虽已年过半百,但他依然坚称自己是心不老且身体好(他常常向朋友吹嘘他那方面能力依然很在行而且越发厉害)。沙德昌的父亲曾在本镇开设过一家钢条厂,后因文革期间被批斗为游行,身心交瘁而亡。具老一辈说:当时他父亲被捉住时正对着酒瓶发呆,当他面对着带红袖的官兵时甚至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被抓后才知道那时正吹着什么风。从此,这幼小的孤娃便成为了一个四处漂泊的食客。在这里得补充一句:他有一个长他两岁的姐姐也和他分开寄宿于亲戚家,而他母亲则因生他时大出血,早已过世多年。

不过,上天还是对他有所眷顾的。没多时就让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时代。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有效的改善,要是换作早些年,说不定他早已死于非命。而且,这个已经十多岁的小孩变得异常聪明又伶牙俐齿;他还十分擅长演戏,可以做到触景生情、声泪俱下、手舞足蹈;逢人便向其哭诉他的悲惨遭遇以博取同情。

沙德昌靠着吃“百家饭”终于得已成年。可他成年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烦恼变多了。他时常感觉有一条‘虫子’在他的心中蠕动,弄得他十分难受,特别是在孤独的夜晚里。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觉醒了”——他领悟到困扰着他的迷宫原来是‘欲望’——那无穷无尽的欲望!后来他做起了买卖,并依仗坑蒙拐骗、欺行霸市、鸟尽弓藏的生意之道,爬上了这座小镇的“巅峰”!但他只是这个时代遗留下的丑角,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他只是个:自私、贪婪、好色、狡猾、顽执;还散发着一种独特惯性的小丑!

沙德昌有三个子女:大儿子和二儿子是一对双胞胎,为第一任妻子所生;小女儿则是与第二任女朋友所生。

谋财

笔者通过街邻四访,还了解到一些沙德昌起家的密闻,所以想在此补充一下。当然,这些小道消息的真实性笔者是保持质疑态度的。——

十八岁时的沙德昌是个中等身材,面容姣好的帅小伙。他那时有着一对机灵又明亮的大眼睛,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也特意梳成当时流行的二八分。他那会儿正厚皮赖脸地在一家酒店里充当着无所事事的帮闲。不过他也早已暗中盘算起了其他出路。要指出的是:他的却很聪明,因为他相当明确自己的目标和自身优缺点。

终于,他遇见了可怜的杨素梅。当初,年轻的姑娘看着帅气小伙投来的目光,就仿佛看见了新生的朝阳。可沙德昌看见的却是他的光明大道。

黄素梅家境颇好。她母亲经营着一家规模可观的家具厂,有着相当殷实的家底。他们不愁吃穿,手头宽裕,算是本镇首屈一指的富裕家庭。但不幸的是:她的父亲却因早年帮工时发生意外,不幸逝世(坊间传言她母亲就是靠着这笔安抚费起的家;另外说明一下:黄素梅的母亲张群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做起事来总是雷厉风行;她是个急性子,连走路都是健步如飞、气喘吁吁的)。那时,恪守妇道的张群似乎是受到了封建观念的影响,正在为女儿的婚姻着急。她在镇上四处扬言,说是已为将来的乘龙快婿备置了一笔丰厚的陪嫁。

黄素梅长相一般。略微方形的脸上挂着一对浓眉,高耸的颧骨与挺拔的鼻梁和眼睛挤在一起,肥厚的嘴唇下是一截较短的下巴。她个子很高,几乎跟沙德昌齐平。她周身被深黄色的皮肤包裹(沙德昌婚后毫不忌讳与别人谈这些事情,他恶毒的称其为“农民肤色”)。黄素梅曾经历过一段离奇的感情——与她热恋正酣的男友居然无声无息的人间蒸发了,连口信都没留下。这一度使青春期的她精神萎靡,成天都垂头丧气。她读起了莎士比亚的悲剧作品,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丝感同身受的慰藉。但效果甚微。更为严重的是:她继而开始在精神上怀疑、贬低自身的存在;她开始怀疑人生;甚至怀疑生活;她认为自己不幸的人生简直是悲剧中的悲剧。之后,她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但好在张群和亲戚朋友们都来及时开导她,并苦口婆心的劝她看开点,想得长远点。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黄素梅的表哥——张新。据说就是他成功的开导了处在生活低谷的黄素梅。

后来,沙德昌通过中间人牵线,成功的用帅气的外表;花言的巧语;俘获了黄素梅的芳心。但就在沙德昌提出秘密幽会的请求时,她却突然被纠结与审慎胶住了心。首先,她确定自己是非常喜欢沙德昌的(可以说已经爱上了他);而沙德昌也对自己有意思,她也看得出来。但是她就是担心——她担心对方的忠诚;担心他爱她的程度;担心自己是否能用爱的手铐钳制住他的心。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再次受到背叛,一定会疯掉的!可她又还对爱情抱有着强烈的幻想和渴望。她的情感的春思在萌动,她的理智又在拼命的压制情感,思想的风暴在她脑中越刮越大,有时他自卑的觉得自己的容貌配不上他,有时她又天真的想象着她和沙德昌的婚后生活。总而言之,她渴望着爱情又害怕着爱情!但最终,她理智的防线还是失守了。

沙德昌与黄素梅第一次幽会后,是这样对他的朋友说的:“我已经摸透这姑娘了,尽管她装得很矜持,很保守,可事实上她相当害怕寂寞。而且她更害怕一个人的床铺。我吃定她了!”,说完,他还用淫邪的表情对其朋友挤了挤眼睛。

沙德昌为了早日与黄素梅成婚可谓是煞费苦心:她几乎每天都向黄素梅写情书(可以肯定的说每封情书都是他从言情杂志或其他书本上抄来的而且他竟选些肉麻得要命的词句);同时他还大方的对街邻四坊谈论起他与黄素梅的感情,他胡乱吹嘘、大肆渲染些有的没的事情,竟使周围的人都相信他们爱得如此之深。没过多久,流言之风便如了沙德昌的愿,传入了张群的耳里。不得不说,当时人们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和落后的。尽管中国已经改革开放,但对于张群这种墨守成规的人来说,处理流言蜚语的方式无非两种:要么选择搬离此地以使耳根清净;要么就让流言成真。自然,张群在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果断的选择了后者。因着她确实急需一个可靠的助手来分担她的操劳。虽然她也十分清楚沙德昌现在就是一个二流子,但她还是乐观的对沙德昌报以厚望。

婚姻有可能让沙德昌学好、学乖吗?答案是否定的。但这段婚姻却给了他深刻的教训——让他明白了合约的重要性。他原以为结婚之后,那笔数额不小的陪嫁立马便能收入囊中。可没想到精明的张群却改口了。她严肃地又正经地告诫沙德昌,说:“这笔钱是给你们。不是单给你!”。于是,这笔款项顺利的存进了黄素梅的账户里。

沙德昌暗自懊恼被这老太婆狠狠的摆了一道,可又有苦说不出。这时,他决定把气都撒在无辜的黄素梅头上。他先是嫌她笨,后又直接了当的说她丑。他对她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实施极其恶劣的态度与行为,话也说的越来越脏,行为也越来越粗鲁。甚至有一天他借着醉意竟抡起拳头作势要打她。可谁知黄素梅在经历了长期的压抑生活后也爆发了,不等沙德昌先动手,便对着他又抓又踹,又诅骂。倏忽间,沙德昌反而被揍倒在地上,不敢吭声。

果不其然。第二天,沙德昌又开始走街串门,逢人便谈他的悲惨遭遇,谈他所受到的侮辱和家暴。他言辞犀利,动作乖张,情绪饱满,竟演得绘声绘色。尽管镇上的人都对此事保持着谨慎的怀疑,但也不妨碍他们以看热闹的心态来观赏着沙德昌的演技。他还对众人说:“我以为那里是温柔乡,谁知是老虎洞。你们瞧这是人干的事吗?她简直是头母老虎!”他说这话时往往捂着脸装作抽泣,显得委屈极了。不过也有人打趣他道:“你一定以为那里是聚宝盆吧!”。

婚后的一年左右,黄素梅给沙德昌生了一对双胞胎。这对双胞胎很好区分:因为弟弟的左眼角旁有一小块胎记。因着那天正好是元旦,黄素梅便给大儿子取名沙元,小儿子取名沙旦。而沙德昌是在孩子出生了之后的第三天才得到的消息。因为:婚后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便开始了逍遥的生活;他成天出去嫌混吃酒,在家的时间基本都在睡觉。黄素梅和张群三天两头就训斥他,可他并不反驳也不生气,完全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游手好闲之徒。他常常对朋友说:“你们别以为我的脾气不暴躁,我那是在“越王勾践”,其实我非常善于忍耐,我明白什么时候得隐忍”。而黄素梅给他生了对双胞胎的消息,还是黄素梅的亲戚给他带去的(当时他正与张群闹不和,寄居在朋友家)。那时他喝得伶仃大醉,这位亲戚摇了他半天就弄醒他:“喂!醒醒!我告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第一,你现在是当爹的人了,别再整天不务正业了!第二,你丈母娘突发心脏病住院了,抽空去看看,听见没!”

“当爹?住院?心脏病!”沙德昌迷迷糊糊的嘟哝道,“喔!这可真是好消息!”他当时霍地站起来说,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沙德昌听到自己当爹的消息后,性情大变。他当天就去看了黄素梅和孩子,同时还主动请缨去照顾生病的丈母娘。他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简直让黄素梅和张群难以置信,她们不禁怀疑他是否是在外做了亏心事,才会如此。但接下来的半年,沙德昌用模范丈夫的行为又成功的打消了她们的念头,她们一致认为沙德昌是因当了父亲,有了责任感,有了奋斗的目标,才会有此蜕变。

谋杀

那是一个炎酷、闷热的下午。天上的云层几乎快要压到了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张群忙完半天,照例午后回家小憩一会儿。可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今天比往常疲惫很多,精神极差。她一路快速地走回家。她扶着腰,奋力地推开客厅的大门。而眼前的一幕却使她目瞪口呆,迟迟吐露不出一个字眼。眼前的景象给了她剧烈的冲击。她的大脑突然涨了起来,产生了晕眩之感;呼吸也变得不畅;几乎一瞬间,她便浑身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珠冒个不停;心脏仿佛正在从高空往下直线下坠,“你……你……你——”,她指着沙发上裸体的男人,口齿不清的说。

沙发上的女人则因羞愧难当,捂着脸不敢吱声。

但沙德昌却保持着某种嚣张的姿势,露出猥琐的笑容说:“我什么?莫非……你也想加入我们?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说呀!你这老寡妇一定相当寂寞吧!嘿嘿!”。

张群还没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便倒了下去。

不幸的是,事后因抢救不及时,她没能挽回性命。经医生鉴定,她是急性心肌梗塞而导致的猝死。而面对这一事态,沙德昌的表演天赋又派上了用场:他在医院里捶胸顿足地大哭大闹,哭诉着张群是如何的好,如何的疼爱他,他又是如何地敬爱张群。在外人看起来,他仿佛比黄素梅还要悲伤。

几年后,一个雷电交加晚上。沙德昌又喝得伶仃大醉。他进屋就没头没脑地对黄素梅破口大骂:“你这丑八怪!你知道你现在肥得像一头野猪吗!?你拿起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娶你了!你以为你真的配得上我吗?哈哈哈——”他边说边发出一阵猖狂的尖笑。

可怜的黄素梅眼泛泪光但没有吱声,因为她怕打搅到孩子们的休息。
“你干嘛不说话?你知道吗,我出轨了?——我早就出轨了!一个?哦,不对!”他一脸醉态地竖起食指摇了摇,“是很多个!他们每一个都比你漂亮;每一个都使我欲罢不能;我都不记得有多少个了!哈哈哈——”沙德昌恶毒的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黄素梅低声抽噎着喊道。

“为什么?为了钱呀!蠢驴!我对你的一切全是假的,全是谎言!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我喜欢背叛你!而这种背叛的感觉甚至使我欲求不满,使我感到欢乐!怎么?你又想揍我?那你得听我把这句话说完。你那对我无限宽容;对我关怀备至;对我寄予厚望的母亲,哈哈!是我诱发了她的心脏病!你懂吗?——简单来说:是我谋杀了她!”同时,他还大声地狞笑道。

可怜的黄素梅怔怔的站在原地,最后那句话彻底冲垮了她思想的河堤。狂暴的洪流在她脑中搅动着。一个声音在她脑里说道:“他为什么要背叛你?明明知道你受不的!”突然另一个声音又说:“我不知道!可我爱他!我能感受到我现在依然爱他!”

“醒醒吧!他杀了你的母亲,他是凶手!是恶魔!”

“对!我应该恨他!应该杀了他!”

“可我爱他……”

“可是你的爱害死了你的母亲!”

“对啊!全是因为我!”

“啊——别说了,我快受不了了!啊——”她突然扯着自己头发咆哮了一声。着实吓了沙德昌一跳。

“我还有很多对你说的呢……”她脑海里回声不断。

“这些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黄素梅突然面色苍白的说。接着,她尖声哀嚎起来,扭绞着颤抖的双手,然后疯狂地抓着自己头发和脸,发疯似的冲出了门外。

沙德昌愣在原地,神志清醒,静静地听着孩童的哭声和轰隆的雷鸣。

之后,黄素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她确实疯了。整天自言自语,对着空气乱抓乱踹。听说,没过多久她就被院里的其他精神病人给打死了。而沙德昌知道后,立马找来了黄素梅的表哥去院里讨说法(这位名叫张新的表哥是军人出生,当时在镇里的派出所当民警)。经过沙德昌的夸大其词和深情渲染,他把他和黄素梅的爱情讲得比许仙与白素贞还要离奇;比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要凄美。这事儿在本镇闹得沸沸扬扬,而那位医治、看护黄素梅的青年实习医生更是成了沙德昌主要的讨伐对象,在那期间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甚至被沙德昌逼得下跪求饶,只求不被院里开除(不过现在这名医生已混出头了,据说当上了某院的院长,在本市还挺有名)。最后,他成功向院里讨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安抚费,才息事宁人。就在给黄素梅办葬礼的当口,他把一对双胞胎寄养给了黄素梅的一个远房亲戚,并承诺每月都会寄生活费给她。起初这位表亲说什么也不干,后来沙德昌承诺帮她无能的丈夫谋个职位时,她又欣然接受了。具这位亲戚说:沙德昌寄的生活费少的可怜,还抵不到他自己一个星期的酒钱。

某个烟雾缭绕的酒会上,沙德昌醉意朦胧,突然站到椅子上对桌前的人喊道“现在开放了!有钱了!自由了!”

伊娃

沙德昌的生意做得很广,他貌似天生便精通生财之道。一次与外国人打交道时他迷上了作为翻译的美国留学生伊娃。这个活泼动人的姑娘一瞬间就勾走了他魂儿。他后来回忆道:“看见伊娃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爱情的火种刹那就点亮了他空虚的心房。”接着,他通过伊娃所读学校的老师的搭线,迅速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他的情话直白粗犷,他的行为大胆奔放。而巧合的是伊娃也是天真率性热情奔放的女孩,她喜欢尝试不同的生活,酷爱接触各个类型的人物。没过几天他们便同居了。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才一个月左右沙德昌又开始厌烦了。他讨厌伊娃给他讲什么书籍、电影、历史、宗教之类的东西。也讨厌她总是强迫他看一些书籍,如:《罪与罚》、《战争与和平》、《了不起的盖茨比》、《圣经》之类的文学作品。他开始思考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他想:如果有,那这种不耐烦甚至有点厌恶情绪是不会产生的;可如果没有,那他当初心中那团火又作何解释?直到有一天他明白了过来,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说道:“怄,我想通了!只有情欲,哪有什么爱情呀!啊——人类就是一团欲望!”于是乎,当天他就急不可耐的向伊娃提出了分手。他本以为会费些周折,他甚至还担心伊娃会找他要分手费。哪成想伊娃还没等他把委婉的措辞说完便答应了。下午就收拾行李离开了。起初那瞬间,沙德昌感到仿佛是自己被甩掉了,他甚至有点生气,因此他又开始走街窜巷四处吹嘘散播谣言。他这样形容这段感情:“我本以为成功的驯服了这匹大洋马,谁知这马性情古怪脾气暴躁,把我给甩了下来,还在我心上踹了一脚,我的心碎了,永远的碎了!老天呀!我没法相信爱情了!”

另一边,伊娃回国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他曾想过堕胎,但基督徒身份又使她为难。最后,她坚守基督的教义,生下了这个混血的女儿,取名为Mary。

沙德昌后来也从伊娃的老师(老师名叫余健)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可他并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但余健却要求沙德昌务必给母女俩寄生活费,可沙德昌一听到钱就立马挂了电话。据说这位好心办错事的余健老师以后还挺发达,名下有十几套房产。

沙元

沙元是双胞胎中的大哥。他只在黄素梅亲戚那儿呆了两年,亲戚觉得这小孩动不动就生气打人,而且经常为要买玩具就怄气耍混,实在难以管教,就托付给了黄素梅的表哥看管(在这里得补充一下,表哥名叫张新现任镇派出所所长)。这位表哥的妻子现是市委的干部。当时张新夫妇还没有‘爱的结晶’,所以对沙元甚是宠爱,还特意给沙元请了专职保姆照顾。不过沙元的好景不长,因为张新夫妇没过多久也有了小孩,于是他们便渐渐疏远了沙元。又过了一两年后,他们毅然决定把沙元送回沙德昌那儿,只因他们觉得实在是分身乏术。沙德昌在见到沙元时,露出了一脸的迷茫,她竟问张新:“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张新听到此话后,痛骂了沙德昌一顿,然后揪着他的衣领叫他仔细瞧瞧。在张新友善的提醒下,他终于把已经抛在脑后的事情给想了起来。一想到黄素梅的亲戚居然和他耍花招,他顿时就火冒三丈,当下就准备领着沙元上门讨说法。但行径在半路时,他忽然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在那儿,于是他沉思良久,决定放弃这个计划,因为他怕——他怕谈判崩盘,又多一个累赘。最后,沙德昌把沙元交给了他的姐姐看管。十八岁那年,沙元被安排进了部队。进部队后,平乏枯燥的生活又使得他想逃离。而且他那冲动易怒的性格经常让战友们感到难堪,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但他确从不记隔夜仇。身着戎装沙元还染上了挥霍无度的坏习惯,他总是大方的请战友吃这玩那,导致他的退伍费几乎都用来还债了,他曾问沙德昌要过钱,可沙德昌总是用千奇百怪的理由推脱,每次挂掉电话他就暗骂沙德昌是“钛合金公鸡”。张新出于好心倒是借过钱给沙元,但随后他发现这人是个无底洞,因为沙元毫不知耻的接二连三管他借钱。结果有一回张新果断拒绝沙元的请求,郑重其事告诉沙元“你已债台高筑我不希望亲手逮捕你,结束挥霍无度的生活吧!”,沙元顿时就明白他在张新那里的信誉也耗光了。需要提出的是:他与沙德昌的关系特别不好,尤其是近来,貌似是因为一个女人。

沙旦

沙旦是双胞胎中的弟弟。他从小学习成绩就很优异,并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竟半途辍学回到仁和镇在一家火锅店当大堂经理。黄素梅的亲戚是这样评价沙旦的:别看他性格不温不火,做事也不紧不慢,可他从来都有自己的既定目标,他只是不像某些人一样喜欢把理想挂在嘴边,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毅力,他曾为筹到大学的费用一天打两份工呢!他现在居住在沙德昌家,而且他俩相处得还不错。他向沙德昌谈过他现今的目标:他日后想开一家火锅店,现在正在向老板学习经验顺便筹集资金。沙德昌听到沙旦要自己筹集资金时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但他仅仅是刮目相看而已,并没有任何实际支持)。他表示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又勉励他继续努力持之以恒。沙旦听完后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他也从不向沙德昌要钱,他仿佛也清楚的知道,想从沙德昌身上拔毛完全是天方夜谭。

Mary

Mary才几岁大时,伊娃就把她托付给了一位好心的神父照顾。原因是:伊娃要结婚了,而对方给她提出了明确的要求——那个男人认为他们都该放下过去迎接未来,所以不希望孩子成为他们的绊脚石。而伊娃的父母也不愿替她看管Mary。无奈之下,伊娃只好作此下策。但Mary运气颇佳。这位好心的神父不仅供她吃住还教他知识。而且,在耳闻目染之下,Mary也渐渐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信徒。可她绝非是无脑痴狂的教徒,她对自己的信仰有着清醒客观的认知。

Mary是个乐观的女孩,她不会因为没有父母陪伴而悲伤或沮丧;她也不会去嫉妒同龄的人家庭是如何的幸福美满;她乐于思考;善于倾听;她总能得到别人的喜爱。不过在外人看来,Mary也有着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地方:她过于天真,经常轻信别人;她十分善良,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毫不理会;她相当宽仁,当地调皮的小孩用石子砸她,她却不以为然,还要向主祈祷宽恕这些孩童。但她却受不了别人伤害其他人,因为这会令她痛苦和无措。她的善良似乎经过信仰的巩固,已经根植在了她的灵魂中。

Mary今年二十二岁了,她向敬爱的神父提出了进修道院的想法。神父同意了,但他要求Mary去征得父母的同意。虽然Mary不太明白神父的意图何在,但她对神父早已深信不疑。于是,她通过神父的联系,征得了母亲的同意。同时,她也通过母亲的联系,第一次知道了她亲生父亲的姓名与地址。

第二章

突然的忏悔

Mary在启程的头天与沙德昌进行了父女间的第一次通了话。由于父女间生疏久远,其谈话内容无非是什么时候接机和一些简单的问候之类的言语。他们之间没聊两句,沙德昌便以忙碌为由,挂了电话。换作平常人,大概是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感到些许失望的。但Mary没有,她坚信他的却很忙,而且她也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嘈杂。

读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们或许要问,为什么这个狡猾的老头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没有产生一点怀疑。是这样的:其实精明的老头早在多年前就对这个国外的女儿产生了质疑;为打消自己的顾虑和猜忌,他还特意联系到了老情人伊娃,并要来Mary的血液样本,做了亲子鉴定;当然,检测结果是令他相当沮丧的,因为他又多了个女儿。

Mary到达机场已是下午。前来接机的人是他父亲厂子里的一位销售人员。他名叫简晓力,是个25岁的小伙儿。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白色短袖衬衫搭配黑色西裤以及黑色皮鞋,衬衫特意裹进了裤子里,一条棕色皮带盘于腰间,头发吹成了时下最流行的二八分向后翻翘,深黄色脸上一双机灵的单凤眼最为突出,脸上其他器官仿佛专门是为了衬托这双眼睛的而生的,着实平凡。不过他那机灵的小眼睛倒是一眼就认出了Mary。随后他便下意识的做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女孩一米六八左右,不胖不瘦,着装很是普通,浅灰色短袖外徜徉着一条十字项链,蓝色牛仔裤搭配一双白色帆布鞋,女孩乌黑的秀发下生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两道纤细而浓厚的蹙眉屹立在饱满的前额上,漂亮的鼻子端庄地立于蓝色且深邃的眼睛和轮廓分明的嘴唇之间,不知是不是Mary长期微笑的缘故,她的嘴角竟然呈现出微微上扬的状态。

“你是Mary吧?我叫简晓力,是您父亲公司里的销售经理,嗯……您父亲十分繁忙所以专门吩咐我来接机”简晓力上前说。但他说话时有些不自然,似乎有点害羞。

“您好,我是Mary。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我,非常感谢!”Mary说话时总是洋溢着微笑。

为体现绅士风范,简晓力毫不客气地接过了Mary的行李。

“别客气,千万别跟我客气!”简晓力连连摇手,然后领着Mary朝停车场走去。

“Mary,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但我早就知道你了。”他边走边说,“你父亲跟我谈论过你。你知道吗?我跟你父亲的关系相当好。因为我一向对公司忠心耿耿。你父亲也十分器重我,许多重要任务都交给我办理。”

“看得出,你是一位优秀且称职的员工。我们能交个朋友吗?”Mary亲切地说。

“简直荣信之至!”他立马回应道,“对了,Mary,你的普通话可真好。”

“谢谢你的夸奖!我在美国的住所附近有一条唐人街,是那里一位热心又善良的华侨教我的。”

“你可真幸运!”

“嗯……或许吧!”

“Mary,如果你到镇上有什么需要,请务必找我,我是镇上的百事通,找我一准儿没错。来,这是我的名片。”他急匆匆地拿出一张起了褶皱的名片给Mary。而Mary也不好意思拒绝。

“谢谢!愿主保佑你!”Mary说。

“主?……”简晓力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道。

他们很快便搭上了计程车。

当计程车刚好到达镇上时,简晓力便叫司机停下了,而实际上沙德昌的住所离这里还有不少里程(显然,沙德昌给他来接机所提供的报账范围划了明确的界限,而他本人也似乎不愿多掏一分钱)。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空气中的热浪正在渐渐退去,镇上的中央广场稀稀落落攒动着几个人影,道路两旁的商业街已经灯光闪烁。Mary与简晓力路过一家饭馆时,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拦住了步伐。

“Mary!”这人用浑厚的量调叫住了他们,“是你吗?Mary!啊———!绝对是你!”

来人是Mary的大哥沙元。沙元25岁,个头一米七八左右,体格精壮,身穿浅蓝色的城管制服。他那帅气的脸庞加上一头时尚的短发,把他显得格外精神。但硕大的眼睛里的清晰可见的血丝和挺拔的鼻梁旁的黑眼圈,又为他的精神面貌曾添了一丝阴翳。此时,他那两片较薄但好看的嘴唇正对着Mary傻傻地笑着。

“他是你的大哥沙元。”简晓力在一旁有点不悦地小声提醒着Mary。

“小子,你先回去复命。别这样看着我,工资一发我一准儿还你钱。”沙元口气强硬地对简晓力发号施令。

“可是你父亲交代我……”

“可是什么可是,我会送她会去的。你只管告诉老头就行!”沙元抢白了他的话。

简晓力拗不过沙元(他似乎有点怕沙元),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记住Mary,有什么需要只管给我打电话就行。”简晓力临走时再次提醒道。

“我会的,我的朋友。”Mary真挚地笑着说。

“欧!你可真漂亮,我的妹妹。”沙元瞧了瞧Mary后说,“不过你刚才叫他朋友?相信我,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总喜欢占人小便宜。但他的消息确实灵通。来,跟我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沙元把Mary领进了餐馆。

此时饭馆的大厅里只有四个人,两两相座。沙元领着Mary的出现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充满好奇与疑问的眼神隐蔽的打量着Mary。不过他们似乎有点怕沙元,直到Mary和沙元进入了包间才敢窃窃私语。Mary和沙元面对面座下。一旁的空调正吹着冷气。桌上有两条清蒸的豆豉鱼,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盘韭菜炒蛋,只剩半瓶的啤酒正在桌上静静地冒着泡。Mary注意到桌下还有十一支啤酒。

沙元坐下后,立即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你吃点吗?”沙元问,“这是菜单,你点菜吧,就当我给你接风。”

“谢谢,不用了。”Mary微笑着摇了摇头,显得有点拘谨。

“真的不吃吗!?要不喝点什么吧?也不要?”

“父亲嘱咐我一定要陪他吃饭!”Mary说。

“那好吧。你是基督徒?”沙元突然指着Mary胸前的十字架问道。

“是的,而且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征求父亲的意见。因为我想进入修道院学习,需要父亲提供一封同意书”

“这样啊!你知道吗?我们镇上也有一座教堂。但因为我和里面的神父太熟我从没进去过,我和他喝过酒还……反正算是朋友。对了,对了!我的好妹妹,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事,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要真心诚意地向你忏悔!”他说,然后拿起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向我?可我并没有资格接受你的忏悔。”Mary说。

“什么!那怎么办?我的话都到嗓子眼了!”

“唔……向上帝吧!”

“上帝?好吧。向谁都一样,反正这事儿我必须得说出来。你别见怪,我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直言不讳。”沙元说,“这是我初中发生的事情,它一直在我脑中盘旋着、困扰着我。那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孩。我记得很清楚,他比我们足足矮一个脑袋,又瘦又小这便是他的全部特征,我们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狗儿。他的身世不好,他父亲是个只会种菜的笨农民,他母亲是个疯子,一家子靠救济金才能维持生活。他从小就很自卑。刚开学,他父亲提着破洞编制口袋到寝室时,他就老是躲避我们的眼光(尽管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们不友善的轻视,而且被其扎伤)。不过他很坚强,是的!很坚强……”说着沙元又喝了几口酒,然后又用手掌托住下巴,继续回忆道:“当时我们寝室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那天做清洁的人被扣分,就会被罚再做一个星期的清洁。很不幸,狗儿没过多久就中招了。但一个星期过得很快,被罚做清洁的刑期眼看就要到头了。可他在最后一天被扣分了。原因是床底下有两块香蕉皮未清扫到。因为连续被扣分,没想到这次连老师也惊动了,以至于老师连上课时间都不顾,就把我们全轰回了寝室做大扫除。一位成绩好的室友因被耽误了学习,愤怒的提出要罚他一个月的刑期。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位同学说:“他阻碍了我们的学业,还使我们在其他同学眼前颜面扫地,得重罚他!”而一时间大家也都群情激奋,纷纷同意这个决定。可怜的狗儿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委屈拿着扫帚默默地看着我们(好似在哀嚎),因此我们便认定他是默认了。但谁能保证一个月都不会被扣分呢?于是,他的刑期不断加长直至承包到了毕业。其间,他也含泪摔过扫帚;也曾咬牙赌气不做清洁;可是没有用,因为一旦老师问起来,我们就统一口径说是他做清洁。因此,他变得越来越好欺负,而我们也开始得寸进尺。我们往地板吐口水;扔脏东西;把吃剩的饭直接倒在地上,让他清扫;各式花样层出不穷。后来我们又威逼利诱他来赌博,他总是输,渐渐地他负的债也越来越多,我们还以债主的身份命令他去打饭,帮我们洗袜子。从此,这可怜的家伙为了还债连肉都不敢吃了。最节省时,一天只吃两顿白饭。可谁又能想到,这都是因为那两快香蕉皮呢!”他痛心的指出。

“你为何这么痛苦?莫非……香蕉皮是你扔的?”Mary指出。

“没错!都是因为我,你知道吗?我们还是小学同学呢!”沙元悔恨的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很讨厌他吗?”Mary问道。

“不,我一点也不讨厌他。相反,我们小学时关系还不错。”

“那你还做对不起他的事?”

“不,不是我做的。”沙旦突然说。

“什么?”Mary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是它做的。”沙元眼神阴翳地沉声道。

“它?——它是谁?你没事吧,哥哥?”

“它是魔鬼——它在那时苏醒了。它总是在我愤怒的时候;在我想揍人的时候出现。我感觉得到它,并一直在和它搏斗。我拼命压制它,可它依旧在我的骨子里兴风作浪。所以不是我的错,一切全是它的错。对,一定是这样。”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好似在自言自语。

“我看你需要冷静点。哥哥!”Mary有些担心。

“是的,但是请听我说完。你知道最可怕的什么吗?我们欺负了狗儿三年,我们奴役了他三年呀!但这期间我们竟能相处得很融洽,很自然。我们欺负他,他习惯了;我们辱骂他,他也习惯了;我们和狗儿居然都慢慢地习以为常了,这才是最可怕的!这才是最可怕的!”

“你好像喝醉了!大哥。”Mary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醉态。

“喝醉?没有……这点酒,嗝——怎么可能喝醉。”沙元矢口否认,“好了,我说完了,我感到好受些了!”他垂头注视着酒瓶上的某一个点说,“感谢你的倾听,我的妹妹。但恐怕我不能送回去了。我和老头最近有点矛盾,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沟通。不过快了,我已经有点主意了。我告诉你……”沙元没有说完,因为竟他望着酒瓶发起了呆来。

“你怎么了?你要告诉我什么?”Mary感到很诧异,因着她从未见过话说一半发起呆来的人。

“嗯?……该死!我又走神了。我要告诉你,我们的父亲是个……嗯……是个没有感情的混球,是个老谋深算小丑,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话,真的!真的!”沙元严肃且认真的说,“好了,你该走了。要不然等会儿老头该来电话了。我可不想听见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他把Mary送出了餐馆。此时餐厅里热闹了起来,有的人甚至划起了拳。

“他和父亲的关系似乎不太好!”Mary出门后猜测道。

“好吧!再见,哥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多想想上帝,他会帮助你的。”Mary十分认真的说。

“再见,Mary。我会的。”沙元心不在焉地说。

接着,沙元叫来了一辆三轮车,并责令司机要准确无误地把Mary送到沙德昌那里。在Mary临走时沙元还向她借了两百元钱(可见他确实穷得厉害)。但其实当他接过两百元时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突感自己是个厚颜无耻之人。但他转念又释怀了。他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借就借了吧!我会还她的,而且还会多还点给她。”

一个馒头(一)

Mary到达沙德昌家时,天已黑尽。这里是位于镇中心外围的一个村落,房屋大都依靠一条很窄的公路而建,沙德昌的住所恰好位于这片建筑群的末端。可他的宅子离最近的房屋却有一百米之远,仿佛是被这片建筑群的主体特意给甩出来了。沙德昌的楼房有两层,外墙铺着白红相间的琉璃瓷砖,但因年岁久远,瓷砖上已生起了斑驳的苔藓,有些甚至残缺凋零,露出了里面灰黑的水泥。屋前有个院子,但这院子却没有大门。院子里没有花坛;也没有盆栽;只有一颗枝繁叶茂的苦杨树。树下拴着一条黄色的柴犬。其实这条狗完全没必要栓,因为它一点也不称职。因为每当有人路过门前或来往院子时,它从不叫唤,反而还点头哈腰。Mary进入院子时,这条柴犬便友善而愉快地朝她吐出舌头(似在微笑),摇起尾巴,对她表示热烈的欢迎。

沙德昌此刻正坐在一楼客厅的餐桌前玩着手机。这间客厅十分宽阔(主要是物件太少);客厅深处摆放着一张旧皮沙发和一台电视;沙发前方是一方红木茶几;旁边还有一台旧的柜式空调;紧贴在墙上的电视的上方挂着一幅油画,其内容是:一只猛虎在森林里咬住了狐狸的喉咙,老虎的眼睛还恶狠狠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沙德昌的样貌和年轻时相比,已经完全变了形:他头顶“地中海”的面积很广,只能靠左侧特意留长的头发遮挡;颧骨和鼻梁也塌陷得厉害;以前硕大的眼睛也变得小了;贪婪的嘴上长起了两片肥厚的嘴唇,下唇似乎受了重力的影响往外翻翘着;嘴里面生着两排焦黄的牙齿;下巴底下还挂着一块不小的肥肉;一旦他笑起来,他这幅面容就会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因为天气炎热,他只穿了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裤。此时他正不耐烦的用另一只手抠着右脚(令人感到恶心的是:他还不时的嗅一嗅那只抠脚的手)。

桌上还有两人。一个是他的亲姐姐沙兰——一个身材臃肿、神情呆滞的妇人;另一个是他的外甥沙伦;他们现在同沙德昌居住在一起。在这里笔者需要简单交代一下这两人在这里的原因:沙德昌的姐姐沙兰是在Mary的母亲走后一个月,被警察带到沙德昌家的。原因是沙兰因为感情破裂导致突发精神病住了院。虽说不久后便出了院,但因为病情复发的几率很大所以需要人看管,最重要的是沙兰没有能力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而这钱一直是院方在垫付。最后,警方打探到她还有个弟弟,于是便把沙兰带到了沙德昌家。

沙德昌是在醉酒的状态下听完了警察的叙述的。他当时醉得厉害,连连对来访的警员说:“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姐姐,我哪来的姐姐?!”不过他嘴上否定的同时,却又用醉惺惺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可怜的又多年未见的沙兰(沙兰有些样貌特征沙德昌还是记得住的)。在几乎确认她就是亲生姐姐之后,沙德昌忽然在沙兰那木纳、苍白、有些阴郁的表情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黄素梅的模样。他瞬时打了冷颤,吓得跳了起来。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看清了来人是谁。望着手足相亲的姐姐,霎时间,他突然感觉内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他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可说来奇怪,才不到几秒钟,这种情感的激动又在他心中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麻木与自我。他在警察的说辞下无奈的收留下了沙兰。处理完医院的款项后,沙德昌便把沙兰安置在了自己家中,并让她给自己洗衣做饭。因为病后的沙兰情绪萎靡,认知能力也出现轻微障碍(但并非无法交谈),因此沙德昌与她交流得颇少。但事有蹊跷。没多久的一天,沙德昌发现沙兰失踪了。他心中猜测估计是被人拐跑了,于是便报了警。可戏剧的是没过几天沙兰又自己回来了。沙德昌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只字不提。自此,沙德昌脑中就起了不好猜疑。几个月后,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沙兰怀孕了。而且她不听沙德昌的劝阻,竟执意生下了这孩子。她给这孩子取名叫沙伦。沙伦是个命苦的孩子。他因为很早就从事体力劳动,所以个头不高且皮肤黝黑。他的头发又短、又乱、又枯燥,一对短小浓眉下面是一双小眼睛,鼻子塌而大,嘴巴生得像鱼嘴似的。他平时下班后,都穿起了褶皱的老旧衣裤,可今天他知道表妹要回来,因此特意穿上逢年过节才穿的那套新衣服。但只怕他穿得再鲜艳,也难以给人极佳的印象。

“瞧!那是Mary吗?”饭桌上的沙伦注意到了Mary,并大声提醒沙德昌。

沙德昌听闻,放下了踩在椅子上的脚,看向门口。他仔细端详着来人,但他实在看得太仔细了(甚至有些出神),直到沙伦提醒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是你吗,Mary?”沙德昌激动地站了起来,“天啊!快进来,快!你可真漂亮!我得拥抱你一下!”说着,沙德昌便狠狠的抱住了Mary,然后还用手摸了摸Mary漂亮的脸蛋(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抠完脚没洗手这个事实))。

“你太像你妈妈了,太像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直到现在还爱着你母亲呢!唉!只可惜她当初抛弃了我。来,坐我旁边。”他示意Mary坐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姑母沙兰;这是你的表弟沙伦;这家伙比你还小一岁呢!瞧,他多出老!看起来比你大多了。”

沙伦瘪着嘴看了眼沙德昌,并未反驳什么。

沙德昌说完后,Mary立即热情地与母子俩打了招呼。与此同时,Mary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沙兰与正常人的差别(因为沙兰和多数精神病患者一样,一贯露着人畜无害的表情;当他人交谈时,她努力地动着眼球,竭力装作在认真倾听而且能听懂的样子,但实际上她可能正处于走神分心的状态,也可能正在克服自己脑中不断出现的杂声)。

“快,动筷子吧!你一定饿坏了!”闲谈两句后,沙德昌催促道,“你会用筷子吗?要不要叉子和勺子?”

“谢谢爸爸!我会用。”Mary说。

“你得多吃点,Mary!这些鱼呀、肉呀,全是为你准备的,我们平时可节省了!”沙伦迎合了一句。

“犟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沙德昌恶狠狠的说。

“我……”沙伦显得无辜极了。

“让你们久等了,我很抱歉!”Mary有些愧疚的说,她看得出他们都饿了。

“这不怪你我的宝贝,我知道是什么个情况。”沙德昌用筷子头指着Mary说,“是沙元留住了你,简晓力已经给我说了。我猜那小子一定给你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吧?可你千万别信他的迷魂汤!那家伙是个冲动、浮躁、恬不知耻的人,他是一窝狼崽中最坏的那个。你知道吗?他坏透了!他曾差点害死过人:那是个可怜的老太婆,在街边卖新鲜蔬菜补贴家用,结果被沙元撞见了。鬼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气性。他冲上去一脚将别人的菜篮子踢翻在地,还疯狂的踩踏这些可口的蔬菜。老太婆当场就要跟他拼命,但在纠缠的过程中老太婆因血压过高晕了过去。还好送医及时,不然就得送命。所以我劝你少跟他接触。——保命要紧!”沙德昌说。他的表情营造得相当夸张。

沙伦听到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垂目盯着桌子,嘴角微微上扬。

“真的吗?”Mary认真地问道。

“看来大哥和父亲的关系真的相当不好!”她同时暗自忖道。

“当然!你不吃肉吗?Mary。”沙德昌问。自己则大口吃着肉,大口泯着酒。

“我是基督徒,爸爸!”

“基督徒!……怎么,莫非上帝规定不准吃肉?”沙德昌一边嚼菜一边说着。

“也不完全是。只是桌上的这些我不能吃!”

“啊,那可真遗憾——你们岂不是少了人生的一大快事!哈哈!你瞧这犟驴吃得多开心,我得给你讲讲他的故事。”他对Mary说,并用筷子指了指沙伦。

“唉——您又来了!”沙伦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

但沙德昌却兴致怏然,他继续说:“你知道吗?那年他读完中学想上高中。可他的成绩着实差劲,几乎可以判定是没前途的,可他非要读高中。我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规劝他——劝他不要浪费时间去学校,早点出社会工作,积累经验和财富,为将来的日子做准备。当然,我也知道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自尊心很强,又很叛逆。但我还是耐心地好言相劝。我问他:“你为什么非得读?”你猜他怎么说?”

“舅舅,你看Mary都没法专心吃饭了。”沙伦插话道。

“瞧,Mary!自尊心作祟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答应了几个同学要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如果他食言了就会很没面子的。你没听错,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居然要起了脸面。我当时听到这话瞬间就上火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拿起扫帚就开始抽他。但你知道吗?当扫帚捏在我手上时,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深刻的知道,我已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气了,而且我一定得发出来,尽管事后我会因为打了他而感到愧疚。但我也清楚,等我打他两下,他一哭出来,我就会心软的,——我就是这么个人。可这犟驴非但憋住不哭,反而用恶狠狠的眼神盯住我,这令我更炸毛了。我心想:这孩子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而他那眼神似乎在警告我,仿佛在说:我更本没资格管他。于是,我抽得愈加厉害了。但没多时我就停下来了,因为我想通了。我发现这孩子与别的小孩不同,得来点新招。于是我把他锁进了外面那间小屋,吃的喝的什么也不给,并戒饬他:想通了才有馒头吃。他母亲跑来求我,可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劝得住呢!后来你猜怎么着?我的招管用了!”沙德昌一脸得意的说,“到了晚上十点左右,突然就有了动静。这小子饿得受不了了,疯狂地敲打房门,又哭又嚎,嘴里凄惨地叫道:“啊——我错了!我错了!啊——我不去上学了!不去了!我要馒头!我快饿死了!快饿死了!”他哭得可惨了!我闻声立马赶了过去,我大声问他:“你要什么?还要读书吗?”

“我要馒头!”他当时呜咽道,可怜极了。

“大点声!”接着我又故意吼道。

“我要馒头、我要馒头、我要馒头!”他叫得可大声了。出来之后,他吃馒头时对着我又哭又笑,可把我给乐死了。从此,他便爱上了吃饭。哈哈,瞧,他现在吃得多开心呀!”。沙德昌又用筷子指了指沙伦。

“不吃馒头……难道啃书本吗?”沙伦眼神哀怨的说。

“我不太明白您讲这个故事寓意。”Mary接话道,“但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想表达的意思是:是您启发了他,让他爱上了生活?”

“完全正确,Mary!”沙德昌激动地说,“总算有人能理解我的意图了!总算有人能理解我的善心了!”他的双眼放光地看着Mary。

“可您的做法我不太认同——太过火了,我们还是应该耐心的与孩子沟通才是。再说,以您的经济实力,供他读个高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Mary心平气和地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真的,绝不是钱的问题。”他立即澄清道,“欧,Mary!你太不了解小孩了,他们不能惯的。相信我,这绝对是最有效的方法……”

“您信上帝吗?”Mary突然问。

“什么?”沙德昌歪着头盯着Mary,他对Mary突如其来的布道感到诧异不已。“Mary,你知道吗?我生下来就是个现实主义者。因此我从不信神信鬼,我只信我自己。再说,我可没少听见关于教会的负面报导。”沙德昌有些不耐烦地说。

“流言止于智者。我知道想改变您的想法很难,但我会很有耐心的。因为您那片干涸、贫瘠、孤寂的精神世界里需要一颗爱的种子。”

“爱?”沙德昌放下酒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你不会是传教士吧?Mary。”沙伦在一旁说。

“天呀!Mary!你看透了我,看透了我!”沙德昌突然站起来高声说道,并开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其实我心里是一直渴望被人爱的(我也有被爱的权利)”他在桌前停下来,按着自己的胸口说,“但大家却因为不了解我,而对我有偏见——认为我是个小丑。现在你激励了我,我要对云云求婚。对,就在今晚!——让她爱上我。”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Mary感到一头雾水,“您?您要向谁求婚?”Mary低声问。

沙德昌并没有回答Mary(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和专注,并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似乎正在思考他“表白”的事宜。

一个馒头(二)

一番平淡无奇的寒暄后,他们一家子便结束了晚餐。之后,沙德昌并没有留Mary在家里住下。他差沙伦送Mary去镇上的旅馆住,还大方的给了Mary两百元钱(虽然Mary一再拒绝,可沙德昌执意如此)。Mary与沙伦走出正门时,那只柴犬又呆头呆脑的跑上来打招呼,并对Mary展现出亲昵的笑容。

“它很讨人喜欢。”Mary对沙伦说,并喜爱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可它是个不中用的家伙!”沙伦没好气地冲那只狗说道。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我记得来时的路”Mary说。

“你误会我了,Mary。我没有不耐烦,也不是不想送你。我只是想对它发发脾气而已。你知道吗?我也只能对它发脾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欧!该死的,我给忘了!”当他俩准备出院子门口时,沙德昌突然在屋里懊恼地叫道,“Mary,明天我来接你去参加一个寿宴,你一定得去。听到没有!”沙德昌站在客厅门口,用命令的口气对Mary说。

“明天是老镇长过70大寿,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嘱咐你们一家子都得去。”沙伦补充道。

“你们?”
“是的,不包括我和母亲”沙伦十分不悦地说。

“我会去的,父亲。”Mary应了下来,接着和沙伦走了出去。

夜已黑尽。天空中的群星如同一只戴着钻石手套的巨手,握住了镰刀似的月亮。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桔梗焚烧后的瘴气,路上散步的人们也已归家。不知出处的一声蛙叫在这时更是显得形单影只。Mary和沙伦并排走在一条老旧的水泥路上。他俩从踏上马路时便一直缄口不言,各自默默地走着。

“你在想什么?”沙伦憋了很久终于发问。他刚才一直在纠结,他知道Mary在沉思着什么,因此本不想打扰她。但沉寂的尴尬又使他受不了。而且,他有话要说。

“嗯?……没什么。”Mary缓过神来答道。

“你刚才为什么要劝我们信基督?”沙伦继续问。

“因为我恰巧发现你们没有信仰!”

“没错,可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信仰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你说来听听。”Mary有些好奇。

“因为我们从古至今都是唯物主义者,“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就是很好的证明。要是在今天这个物产丰富的年代,你叫一个不愁吃穿的人作出选择:是要一斤小麦;还是要一本《圣经》?相信我,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小麦就走的。”

Mary注视着他,并不接话。但这一情况显然是沙伦意料之外的(他以为Mary会立即反驳)。

“但……但你知道吗?Mary。”他又继续说,只是底气不太足了,“基督的赞歌本来是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唱响的。真的——那是近代的灾荒年代,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吃人、吃土、吃树皮都是常事;而且人们渐渐发现自身微薄的能力无法与自然抗衡,于是便向神明求助,可结果呢:人们以前供奉的诸神却是只拿俸禄不干实事的懒政官员,以至于许多信仰不坚定的人士直接变成了无神论者。但就在这个当口,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女人突然想到了一位国外的神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高高举起手中的破碗,她诚心的想:“主呀!请给我一个馒头吧,求求你!只要一个馒头!我将为你唱赞歌!我将为你布道传颂!阿门。”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基督的信仰的种子只需要一滴水(一个馒头)就可以发芽,只需要上帝施展微不足道的一点奇迹,他的赞歌将会在神州大地唱响。可上帝是那么的守诚信;那么的理智;那么的绝对,人间的惨剧更本无法撼动他的心。他决心要到约定之日再现身,他说到就要做到。最后,这可怜的女人透支了最后的体力却什么也没得到,她被饿死了。Mary,这就是你所信仰的东西,——一团人类的幻想之物!”沙伦说完大口喘着气。

“他是存在的。瞧,他不是还存于你的心中吗?”Mary不慌不忙地微笑着说。

“喝!你可真会投机取巧。”沙伦冷笑一声,“可他并不存于我心,我也不需要信仰,因为我和你父亲一样,是现实主义者!”

“那你是不幸的!”

“什么意思?”

“‘因为人不能单靠面包活着’。极度现实主义者的内心是没有快乐的源泉的。”

“极度现实主义者怎么了?现在的人不都这样吗?而且,实事上,只有现实主义者才能生存,光凭所谓的基督精神是无法存活的!历史已经证明了一切。”

“可你不能因为上帝没有向你施展奇迹,就记恨于它!”Mary说。

“你……你什么意思!”沙伦有些慌了神。

“我的意思是:或许,那个女人的故事是你以自己的经历所编造的。”

“胡说,胡说!这事儿是真的!”他有些恼了,“对了,你回来干嘛?”他突然眼神阴狠的看着Mary说,“你难道真是回来传道的?我看你也是为了找你父亲讨要钱财才回来的!哼,你的演技可骗不了我!少在我面前装纯!”沙伦说话时显得异常的愤怒。

“你想得太多了,我的表哥。”Mary平静地说道。

“哼!你还在演。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沙伦朝Mary甩了甩手,然后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Mary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Mary到达宾馆时,正遇上前台的服务员和一对学生模样的男女争论着什么。待他们走后,Mary才走上前去。

“会说普通话吗?我可不会英语!”这位前台不客气说。明显她还在气头上。

“会的。”Mary微笑回答。

开好房之后,这位女士便领Mary向楼上走去。她一路毫不顾忌地打量着Mary。

“瞧!现在我们这里的小孩可比你们国外的还开放呢!你刚才看到了吧。才十三岁呢,就拿着大人的身份证来开房,简直早熟得过了头!”她们边走边对Mary说。

“家长不管吗?”Mary问。

“这年头钱不好挣,大人们都疲于工作,哪有闲工夫管他们。你知道吗?我们镇上有家旅馆专找这些学生的钱,在那里过夜连身份证都不要。据说一到周末那里的生意就好得不行。喏!到了,就是这间。”

“谢谢!”Mary客气说。随即便进了屋。

夜里,Mary躺在床上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时。但不一会儿,她就被一股困意涌袭击了眼皮。她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沙德昌和沙元在决斗。双方身上已伤痕累累,她想上去劝解可身体却动不了。她简直着急坏了。可此时,一个穿布衣的人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她知道他是谁,但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主呀!我得去阻止他们!”Mary含泪激动地对那人求助。

那人听后握住Mary的双手说:“你用双手同时握住他们的剑他们便会停下来。然后他们会互相拥抱,你也和他们拥住一团。去吧,孩子,”

这人说完,Mary果然能动了。她上前去握住了锋利的铁剑,把他们拥在了一起,还唱起了赞歌。

盛宴

Mary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如果不是简晓力打来电话催促她,她或许会睡到中午。他们约定在宾馆楼下碰面,然后再去镇上的中央广场与沙德昌接头。

简晓力早已等候多时。他今天身着相当正式的白衬衫和西裤,皮鞋也擦得油亮亮的。从他那着急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今天很是兴奋。

“Mary,你可算来了!”

简晓力特意在宾馆的大门口等着Mary,一见出来,就迎了上去。其实,他有点等得不耐烦来了。

“你就穿这个去赴宴?”简晓力打量了下Mary,非常疑惑的问道。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Mary不以为然,只用天真地表情看着他。

“当然!——你知道吗?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全镇以及其他地方的一些上流人士都会前来参加老镇长的寿宴。你应该包装包装自己才是!”

“有必要吗?”

“当然!难道你不想为你父亲长长脸吗?再说,这可是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呀!”

“谢谢你的好意提醒,但……我们走吧。”Mary微笑着说。

“Mary,你可真倔强!诶,等等!你不会是没有新衣服吧?要是这样的话,前面就有家物美价廉的服装店,老板我特熟,真的!请你相信我,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善意!”

简晓力用期待的眼神看着Mary。

“真的不用!我的朋友!”Mary平静的说。

简晓力随即摊了摊手便快步向前走去了(他似乎因为没能从Mary身上吃到回扣而感到不悦)。Mary看着简晓力的背影,突然脑中闪过昨日沙伦离开时的背影,她感觉这两人的背影是那么的相似,可相似的似乎又不仅仅是这简单的背影。

Mary与简晓力到达广场,并等了十几分钟后,沙德昌才坐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缓缓赶来。那辆三轮车旧得离谱,车厢的铁皮早已大面积生锈,车窗也破了,用塑料薄膜遮着,行驶起来车身更是摇摇欲坠。

“老板,您今天可真是容光焕发呀!瞧您这身名牌估计得要几万块吧”沙德昌刚一下车简晓力就开始拍马屁。

“呵——你这马屁精!”沙德昌笑着说道。然后又故意抖了抖左手上的一块表。

“Mary,你怎么穿这个?”沙德昌看向Mary,面露诘问之色。

“爸爸,我不是很会打扮……”Mary实话实话。

“老板,我可是劝过Mary的,要不您给她选两件衣服,就在那边有家服装店,我特熟,绝对……”

“算了,算了!我女儿天生丽质,外加时间也不等人了,走吧。”沙德昌催促道。

这位办寿的老镇长名叫赵仁,曾在本镇以镇长的身份在位多年。他为人正直,性格亲切沉稳,在镇里更是广结善缘。最重要的是,他总能为镇上招商引资。因而镇里的人对他印象颇好、尊爱有佳。沙德昌也是他的受益者之一,他曾为沙德昌搭线过两次大生意。

办席的酒店位于广场商业街的后排。Mary一行人到达时,席间已是高朋满座。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整个场景像极了梵高的名作——《星月夜》:盛着色彩缤纷的菜品的席桌就像那星月,而围绕着席间走动的人流则是那一根根旋涡状的线条。要不是简晓力眼尖看见沙旦,估计他们得绕不少圈子才能寻觅到自己的座位。

沙德昌他们靠近这张席桌时,客人们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并停止了谈话。沙德昌坐下后,把桌上的人一一向Mary作了简单介绍。

沙旦留着中长发,戴一副黑框眼镜,左眼角旁有一块胎记,其他样貌几乎和沙元一致。此时,他正和旁边一位颇有气质的女士正谈论着什么。女士的左手边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似乎也想加入他们间的谈话,但他总是欲言又止。那位衣着华丽、妆容细致的女士乃是本镇一家药厂的老板,她是个寡妇,名叫罗娟。她旁边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名叫张小东。他与Mary年纪相仿,且面容清秀,但肤色有些残酷的白。张小东左手边的空位是沙元的,再左手边是沙德昌的一位老朋友——伊娃以前的老师余健。余健的年龄和沙德昌相仿,黑白交错的头发下是一张消瘦的脸,一副老式眼镜挂在凌厉的鹰钩鼻上,清晰透亮的眼神正聚焦在手中的智能手机上。他的左边则是沙德昌的表亲张新。张新是个胖子,一身肥肉在他的薄衬衣下若影若现,他的脸又圆又肥,头发和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他的眉毛很淡,要是旁人从远处看,他整个脑袋活就像是个肉丸子。他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地瞪着,鼻子又红有肿,仿佛随时都要喷出怒气,嘴皮薄且颜色深。而他旁边则是沙德昌和Mary了。这桌本来没有简晓力的位置,但他见沙元没来,就不露痕迹地坐到了张小东旁边。

大家在一番介绍和寒暄后坐定了下来。老镇长正轮桌敬着酒,由于席桌众多,宾客们又热情澎湃,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无暇来顾忌这桌的老朋友。

张新自从和沙德昌一起讹诈了精神病院后,便与之交往不多。因着他逐渐发现沙德昌不仅是个品行恶劣之徒,而且在镇上也是名声狼藉的小丑。他又联想到自己的职位,更是觉得有必要和他少接触,以免有失自己的身份。可因为是亲戚又同属一镇,所以难免还是会坐在一起。沙德昌也不傻,他早就发现这位亲戚似乎有意在躲着他。于是,他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既然你要躲我,那我就偏偏要粘着你,恶心你,让你生气,让你出糗。

因而,现在的情况是:张新故意把脸朝向另一边,以此来躲避沙德昌不怀好意的表情。

“老兄,听说你要调到区里去了,是这么回事吧?你还别说,你那婆娘还真有本事!”沙德昌伸头靠近张新,然后压低声音对张新说。

“哼,又来这套!”张新对沙德昌斜目而视,连脸都没有转过来。“你又想把我拉下水,和你一齐出丑,是不是?但不好意思,我已经对这种小伎俩免疫了”他十分不屑的说,尽管最后那句话还是刺到了他的自尊心。

“欧——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跟他们聊聊我们那次去快活的事儿了。”他用阴险的眼神瞧着张新。

“随你高兴,反正他们都清楚你是在胡说八道!”张新瞥了他眼,自信又随意的说道。

沙德昌见这招不起效,于是立马又换了一招。

“老兄,你还记得吗?你上次叫那姑娘小心肝,小心肝呢!哈哈——”他突然拔高音量说,明显是想让众人听见。

“你他妈……”张新快速转过头来,用恼怒的表情盯着沙德昌。那瞬间,张新只感觉怒气已经顶到了天灵盖,快要破土而出了。但他在心中迅速的对自己说:他想激怒你,你不能上当,你得沉住气,断不能再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我他妈……什么?”沙德昌一脸无辜的看着张新。

张新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周围投来的目光,温和地说:“哈——!你他妈可真会开玩笑!”

沙德昌吃惊的盯着张新,然后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

“Mary,你母亲还好吗?你可真像她。”另一边,余健正在问Mary。

“她现在嫁给了一名工程师,育有一子,她过得很幸福。”Mary微笑答道。

“欧!那很好,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移民美国了,说不定还能去看看她。”他说话的腔调沉稳又温柔,仿佛一个绅士在谈吐。

“老兄!你要去美国?”沙德昌捕风捉影到了几个词语,并立即搭话问道,“莫非是去……啊——那什么,是不是?我听说你和你老婆……”他用邪淫的目光看着余健。

“不是,请你别乱说!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余健当即驳斥道,“我只是喜欢美国崇尚自由的精神,和其自由的氛围罢了。”

“嗐,老兄!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还藏着个嬉皮士呢!但据我所知,嬉皮士的却热爱自由,但更爱——那什么……你懂得吧!”他含笑看了会儿余健,但随即又转向Mary,“Mary,美国真的有这么自由吗?”他好奇的问道。

“任何地方都只有相对的自由。‘太阳底下无新事’。”Mary平静的说。

“答得妙,答得妙!”莫沉良久的沙旦突然拍手称快,显然是准备加入对话,“我能问你个问题吗,Mary?”他虽是对着Mary说,但音量却很高,目的是想桌上的人都听到。

“当然。”Mary说,然后静静地打量着这位她从未见过的二哥。

“这个问题是我最近才看到的。”沙旦对周围的人说,“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会拉杆吗?”他用犀利地眼光锁定了Mary。

Mary低下眼,思考起来。

而一旁的简晓力为了抓住这个难得的发言机会,不等Mary回答,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说:“这种情况,我完全可以掉头就走,不用去为这事伤脑筋的。你们平时都遇到过这种时刻吧:当我们路过一个乞丐面前时,虽然我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但因为赶路匆忙,或是其他原因,我们会欺骗自己,假装没看见他。对吧?所以,只要假装没看见就不存在这种纠结的问题了。”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理会他。只有沙德昌一边泯酒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自然,简晓力自己也立即察觉到了这一十分尴尬的情况。他先是觉得难堪,然后又感到自尊心受挫。他心中窝火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暗自鄙视其他人不懂他的智慧。

“Mary,你会怎么做?”沙旦显然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Mary。

Mary沉思了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有答案。

“我觉得应该拉!”这人说话声音小得出奇,似乎是因为害羞和腼腆的缘故。

“唉,你得大点声,小东!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罗娟鼓励他说道。

张小东瞥了一眼Mary,继续陈述起来,但声调依旧不大:“但这事儿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个拉杆的人必须完全信奉上帝。因为基督教义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灵魂,行善的人,死后会上天国;而做恶的人,死后会下地狱。那么,那一个人牺牲了自己,却换取了五条鲜活的生命的人,是否算是间接行了一桩善事呢!不管这个躺在轨道上的人他的生平如何,但就因为这件善事,加上他临死前的忏悔,那他死后一定会踏入天国的。他将得到永生!”他说完后又瞥了一眼Mary。

“我也同意拉杆!”张新突然做声,他的音量比前者高出数倍不止。于是众人又看向他,沙德昌更是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首先我得声明,我绝不是个功利主义者!”他自信地说道,“纵观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这种事件数不胜数。但每当我们决策时,都会牺牲少数来挽救多数,因为这是必然的选择。——一个人的幸福的总和怎比得上五个的幸福的总和呢!或许有人会问,那如果绑在另外那根轨道的人是爱因斯坦或是其他伟人,那还会选择牺牲掉他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理智的决策者面临这种选择时,是从全人类的幸福出发,显然一个爱因斯坦所提供的幸福指数,绝对比五个普通人的更有价值。所以……”

“等等!价值?各位,我没听错吧?他说的是这两个字吧?”沙德昌打断了张新的发言,他洗耳倾听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张新则因被打断了发言,正用恼火的眼神看着他。

“阁下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功利主义者,可最后还是回到了‘价值’这个问题上。请你撕掉那虚伪的面具吧!你就是个不择不扣的功利主义者,而且还是最没有良心的那种!”他指着张新的鼻子说道。但这一举动立马激怒了张新。

“‘良心’,你这个咬文嚼字的混球居然有脸说我,你他妈……”他没有骂出来。

张新的心里简直怒不可遏。他不仅被沙德昌打断了发言,还被沙德昌——这样一条臭虫,指责没有良心,这确实让他怒火中烧。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举止时,又对自己鄙恨不已。张新咬紧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接下来绝不在开口,而且现在决不能看那个混球的表情,否者自己一定失去自持的。

沙德昌此时正抿着嘴,以嘲弄的表情盯着张新。但在旁人看来,他的表情显得很是丑恶。特别是沙旦,他用近乎鄙视的目光瞥着沙德昌。

除了Mary,其他人几乎都在心中暗笑这是一场好戏,但他们又以高超的伪装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内心。

“朋友,既然你提出了这个难题,想必你心中早已想好如何作答。我们就洗耳恭听了!”余健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我也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我觉得……”

“嘿,你这蠢货居然坐我的位置!起来,快点!”沙元突然冒了出来。已经站在了简晓力的身后。

沙元突然的到来截断了沙旦的谈话。沙旦先是话语一顿,随即脸色微沉,但马上又豁然开朗,嘴角露出一丝狡狤的笑容。

简晓力倒是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抬头瞟了一眼沙元,便灰溜溜地移到了旁桌。他一边揉着肩膀(刚才沙元说话时在他肩旁上友善地拍了一下)一边暗骂着沙元。起先失败的发言已使他相当尴尬而又心生愤懑,刚才沙元毫无顾忌的语调和态度,更是使他愤恨不已。可他却不敢吱声,因为心中的怯懦不允许他做出过激的行为。

“各位,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嘿嘿……”沙元说话时竟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他今天一身正装,头发也精心雕琢过,显然对这次赴宴极为重视。但他蜡黄的眼白和一对黑眼圈却显得十分违和,可以窥见,他最近的睡眼严重不足。

“我想你一定不是故意的!”Mary替他打了下圆场。

“没错,还是你了解我,Mary!”沙元感激地对Mary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对着众人痴痴的笑了笑。

谈话随即恢复。可这里得提一下,沙元坐下后不久,就一直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沙德昌,但不清楚原因何在。或许他只是出神了,也或是产生了什么妄想。但沙德昌却被盯得心里发毛,甚至坐立难安。

“想必大家都清楚这个问题的关键点,那就是——无论我们作何种选择,都会陷入道德和良心的困境。”沙旦开始继续说,“那么,怎样才能避免这个问题呢?有一种可能:如果这个人‘足够完美’,或者说他是个‘超人’,他是人类进化的结果。他足够强大——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他足够智慧,能窥见真理之光;他是天生的统治者,法律也由他制定并为之服务,最重要的是——当他觉得有必要时,即使杀害、奴役、剥削和牺牲平凡的人都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和道德的审判。”

“等等!你说的‘有必要时’:是指什么时候?”沙元回过神来问沙旦。

“或许是为了大部分人的幸福时;也或许是为了人类走向美好的未来时;亦或许是铲除社会的毒瘤时!”沙旦直视着他说。

“啊……我懂了,我懂了!”沙元忽然提高音量说。接着,他又开始盯着沙德昌。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在唱哪门子戏,只觉得他这人近来越来越怪。

“那这样的一个人会拉动拉杆吗?”余健问道。

“会,因为此人已将自己的心灵完全授予理智。他能轻易判定其中的利弊,所以他会果断牺牲另一根轨道上的那个人(并且不会受到来自良心的干扰),以此来换取五条鲜活的生命。”

“朋友,恕我直言,你这是谬论。在我看来你的论点和刚才抢答的小兄弟没有什么区别。”余健说这话时故意看向了简晓力,仿佛是在告诉沙旦——结果你和他一样,都是在耍小聪明罢了。

“那也请恕我直言,你虽然弄清楚了这个难题的论点是什么,可你并没有弄清楚我提出这个话题的目的是什么!”沙旦似乎有点生气了,“我无非是想让大家敞开思想,畅所欲言罢了。而您这个号称崇尚自由的知识分子却一旁以独特的傲气审视着我们,并不参与我们的讨论。这让我不得不起疑,您是不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您说您热爱自由,可讽刺的是您的思想和思维却十分僵化!”沙旦反唇相讥道。

“你生气了!我的朋友!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余健沉着脸,以社交老手的口吻说道。

“正相反,我并没有生气,而是您生气了!”沙旦倏忽间竟露出了微笑。

“瞧,老镇长来了!各位,准备举杯吧!”罗娟摆动双手,示意大家得站起来。

“欧!我知心的和敬爱的亲人,你可算来了,你可真让我们好等!”沙德昌率先起身迎接,并用力把椅子朝张新那边推了过去,使其身旁挪出了一个人的站位。无疑,一举动立马引起了张新充满敌意的眼神。

老镇长并没有开口回应沙德昌,只是对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各位无需拘束!”老镇长挥手示意,“我非常感谢各位的赏光,你们的到来无疑使这简陋的宴会蓬荜生辉。来,大家同饮一杯吧!我祝大家生意兴隆;生活幸福美满!”老镇长脸上挂着祥和却严肃的笑容。

“祝您生日快乐!”

“祝您寿比南山!”

“祝您……”

“我再次感谢各位到来,大家先吃着喝着,我一会儿再过来。”说罢,他便准备离开了。可沙德昌却逮住了他的衣角。

“老哥,等下你可别想再用这矿泉水糊弄我了!我们可得好好喝喝!”沙德昌遮着嘴,在老镇长的耳边低声说道。老镇长拍了拍他肩膀,给予他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众人目送老镇长走后,谈话又陷入来了平淡无奇。但沙德昌在酒精的作用下却来了兴致。他瞧了瞧现场的各色观众,产生了强烈的表演欲望,于是,他决定奉献一场大戏……

“来吧,朋友们,干一杯!——为了美好的生活,干一杯!朋友们,佳期难遇呀!”他突然高声说道,“我的表亲,我们的所长大人。怎么,你还在生气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臭。快来,干一杯,我向你赔个罪!快来,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啊!”沙德昌洋溢着笑脸四处找人碰杯,但这笑容并不真实。

“你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张新故作姿态的说道。

“没错,我就是个地道的川剧演员。我总是这样,所以我才可爱呀!嘿嘿!你们知道为什么别人总喜欢请我吃酒吗?”他对众人说,“因为没有我的饭局是枯燥乏味的。是的,我喜欢扮演各种角色来拉动氛围,我也很乐意奉献出自己的才华。尽管人们总是对我冷嘲热讽,可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挺开心,因为这恰好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我可是出了名的开心果)。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不仅是个演员,还是个艺术家;我的表演是我对百变人生的体会与舒展,是一种极致的追求,这是艺术!”

沙元瞧着沙德昌这般高兴,突然间也来了兴致。仿佛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此刻似的。

“爸爸,您说得太好了,我敬你一杯!你知道的,爸爸,我是个实干家,不太会说话,所以……”沙元突然站起来说完这番话,然后一口干了手中的酒,接着又迅速坐下,用恳切的眼神盯着沙德昌,这眼神似乎在说:你懂得,爸爸!我诚恳的态度就是为了那件事!只要您同意了,你就喝了手中的酒吧,从此我们也就冰释前嫌了。

沙德昌瞧了瞧他,好像也察觉到了沙元的用意。他拿起了酒杯放到嘴边,可就在张嘴要喝的时候又把酒杯放了下来。

“瞧,好一个会拍马屁的实干家。”沙德昌笑着向大家指出,“你难道是跟简晓力学的?不、不、不!他完全不及你。我的宝贝儿子,可我没法喝这杯酒了。”

沙元听到这话时,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表情瞬间沉了下来。而且沙德昌轻挑的眼神似乎在告他: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您什么意思?”沙元阴着脸问。

“儿子,请原谅我,我实在是喝不了了!”沙德昌摸了摸肚子,装作很难受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演戏了,但我是认真的,爸爸!你这样会使我非常难堪!”沙元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难堪!为什么?”沙德昌装作很懵的样子。“欧,你要面子!好吧,我会给你面子,但你得听我把话说完。各位,我得给你们讲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天生丽质、乐观开朗而且好奇心极重。她总是爱笑,一点肢体的小动作,甚至谈话间的一个出其不意的词语都能把她逗笑。但同时,她又是个早熟的女孩,无论是心里还是生理。开学时,学校组织他们去军训,这对许多学生都是噩梦,可乐观的她却不这么认为,她甚至对此满是憧憬。但也有可能是——那期间她恰巧正在追一部关于军队生活的韩剧,所以给她造成了某种幻想。但事情就是这么蹊跷,就如同生活中的一些巧合事件一样——她又恰巧遇见一位年轻帅气的教官,而且这位教官还总是关照她。但事实上,这位教官对所有女生都有特殊照顾。可她脑中的臆想使她忽略掉了这些细枝末节。即便有次她亲眼看见这位教官与其他女同学嘻嘻哈哈,甚至有过分的动作,但在她眼中呈现的画面却是一个阳光洒脱、平易近人的幽默帅哥。于是乎,她在某个夜晚,怀揣着忐忑和迷惘的心情,勇敢的向这位教官告了白。她没想到的是: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没有复杂的眼神交流,没有浓情和密语,更没有年岁和身份所造成的思想纠葛。对方简直是来者不拒!那个男人只留下一句“今晚深夜三点,我在楼后树林等你!”你们猜那个混蛋干了什么呢?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那是一朵十三岁的含苞待放的花朵呀!就这么被玷污了!被践踏了!她流着痛楚的泪水,或许还在心里默念到:这便是爱,这便是爱!我感受到了……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她望着这个男人满足又欢愉的表情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是的,她为自己比同龄人更早进入人生的某个阶段而开心,她认为那便是爱情,并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以使其能麻痹自己思想。可真实的情况是——就像我们满十八岁,能用自己的身份证行使各种成人的权利时所带来的新鲜感。事后,这个混球教官给那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作出了许多庄严的承诺,可他却连联系方式都没留给对方。他还要求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理由是——他觉得世俗的人们有着落后的思想,不会承认和接纳他们真挚的爱情。这可怜的小姑娘被他的鬼话弄得神魂颠倒,全完的答应了下来。可好景不长,事情终于还是败露了,原因是那小姑娘怀孕了!天呀!这个混蛋居然连保险措施都没用。而那腹中胎儿,——你们知道他怎么处置的吗?……”

“够了,闭上你的臭嘴吧!简直是胡编乱造!胡编乱造!”沙元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并站起来大声吼道。这时,大家都惊异地看向他。

“各位,我承认,我平时说话总是爱添油加醋。可我用我的信誉担保,这事儿绝对是真的,——是我亲自打听到的。而且我还要告诉各位,那位年轻的教官现在正站在他老子的对面。”沙德昌故意提高声调并指着沙元说道。

“我本来是怀着有所期待的心情来的,”沙元激动地说,“可你……可你却绞尽脑汁侮辱我,诋毁我……”沙元用如炬的目光盯着沙德昌。“欧,我懂了,我懂了!你想激怒我,使我出洋相,然后去讲给她听,对不对?欧,我明白了!你是在嫉妒我,因为她最近很欣赏我而冷落了你,你在她面前失了宠,所以想要报复我。是不是?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完沙元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席上的众人默默的看着他们的演出,没有打扰。周围的宾客也转过头观望起来。

“哼!各位,你们知道吗?这家伙最近还干了另一件坏事。”沙德昌又开始说,“他当时在镇上的一家小饭店喝酒,但不巧被一个抬预制板的农民工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导致他杯中的酒洒在了桌上。这时,他立马叫住了那名工人,他说:“你看见了吗?”他指着那摊酒问人家。那工人不明所以。“你看见了吗?”他又问了一遍,那工人还是不懂。“你看见了吗?”他再次咆哮后似乎已并不想得到答复,径直朝那名工人走了过去。这个混世魔王上去就给人家来了一手擒拿术,将那工人的手臂撇弯到背后。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痛得人家直哼哼!据后来医生检查,就那轻轻的一下,直接把别人的手臂给扭骨折。是的,他打人后总说自己出手很轻。要知道……”

“哼,我就知道你会拿这说事儿!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莽撞,简直像头发了情的狮子!可我那是醉酒状态才干出的蠢事,而且我已经妥善处理好了此事,用不着您替我操心!”

“你把人家的头按在桌子上蹭那摊酒!”沙德昌高声指出,“留在人家心里的伤痕,你也确定处理好了?”

“我没有把他的头按在桌子上”沙元明确指出,“你简直是在一派胡言!”

“喝,你还学会狡辩了!可有件事你狡辩不了!”沙德昌用歹毒的眼神直盯着沙元,“各位都知道,这家伙最近很是缺钱,但又他急于打开一位姑娘的潘多拉宝盒。于是他向我建议——这绝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提议了!他说:“你反正早晚都要死,并且我会顺理成章的得到一笔遗产,但我现在急需用钱,这样吧,我们签个协议——你给我一百万,我就不再要你的遗产了,也不再向你要钱了,其他的都留给弟弟妹妹吧;这相比于我将得到的遗产算是合情合理的了!”各位,这是人说的话吗?”沙德昌面色痛苦,眼中含着泪水,双脚可劲儿的踹着地板,头上几缕鬃毛也随风摆动起来,可他心里却高兴的很,他心里对自己说:你这波演技实在霸道,爆发的时机和情感都是恰到好处,在今天这绝佳的状态下,那家伙输定了!

“哼,你这哗众取宠的小丑!再说,你的钱里本来就有我的一份!要不是靠着我母亲的遗产你能发得了财?沙旦你倒是说两句呀!那笔钱里也有你的份儿。”沙元对沙旦说。看得出,沙元已有些恼了。

可沙旦并不接茬,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证据呢,证据呢!要知道你母亲走那会儿,厂子里还欠着别人债呢!我有的是证据!小元啊,小元啊!我把你辛辛苦苦带大成人,难道用的都是假钞吗?”沙德昌可谓是声泪俱下。

“厚颜无耻!你这人简直是谎话连篇!我这就走,我已不想再和你呼吸同一间房里的空气。”说罢沙元便站了起来。

“等等!欧——我知道你哪来的钱赔给那个农民工了”,届时,他又用狡猾的目光瞥了一眼沙旦。“一定是那位姑娘给的,一定是!你们的关系可真够复杂的!”

沙旦沉默不语。

“你这老混球!”沙元回过头,瞪大双眼吼道。

“小元啊,小元啊!爸爸到底怎么你了?到底怎么你了?”沙德昌看准时机又开始了表演。

“又开始装腔作势,又开始装腔作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说完沙元便彻底发作了,他激动地向沙德昌扑了过去。还好张新和余健及时上前拖住了他。但要说的是:沙元的力气确实大,最后是旁桌来了两人才把他拉住。

而这一突发情况直接引起了场面的混乱,大家像躲瘟神似的,赶忙后退三尺。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儿子杀父亲啦,儿子杀父亲啦!”沙德昌吼完后便躲在了沙旦身后,“儿子,他要杀我,你得保护我!”他对沙旦说。

“您完全是自找的,干嘛要激怒他呢!”沙旦冷冷的说道。

Mary望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更是显得手足无措。

但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剧烈挣扎的沙元突然怔住。他眼神直勾勾的瞪着沙德昌。但几秒后,他突然又回过神来。起初那一瞬间,他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圈众人,仿佛并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盯着他。随后,他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充满了慌乱(仿佛他在那几秒的幻想里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接着,他渐渐冷静下来,摆脱众人向出口走去。可走了两三步后,他又忽然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傍晚,你们说:‘明天一定是晴天,因为天边有红霞。’早晨,你们说:‘今天会有风雨,因为天色暗红。’你们很会观察天气,却不会洞察这个时代的征兆!”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众人显得一头雾水,急切地交换着眼神。但Mary却听出了这番话出自哪里。

“哼!一出闹剧,闹剧!父子间居然为了那个靠别人包养过活的婊子而大打出手,不像话!……简直不像话!”张新一边坐下一边嚷嚷。

“为了一个婊子?那确实……”余健也附和道。

“婊子?!不,她比你们都高尚;比你们腐朽的脑袋更有思想!”沙德昌大声叫道。他此时产生了一个极端的想法,他暗自想到:谁要是惹我,我就把他脱下水,让他一起出丑!

“是的,她以前遇见过一些人渣,而且被其深深伤害,导致她看待人和事总喜欢用金钱去衡量,可这有什么不对吗?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但那也仅仅是她武装自己的外壳。你们根本不了解她,就对她妄加指责,你们难道不觉得可耻吗!她就是现代的杜十娘!她有一颗炽热的心,她一直在等待真命天子的出现……”

“天呀!你真的疯了,疯了!”张新用极度鄙视的眼神看着沙德昌。

“瞧,我们正直的局长又生气了!我得给你们讲个笑话逗笑他!”他不怀好意看着张新,“以前,我认识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退伍军人。那期间,他正好对一个条件优越的姑娘穷追不舍。眼看着这姑娘就要被他所打动,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哥也开始追求那姑娘,以致那姑娘在两人间举棋不定。人家内涵丰富,有着高尚的情操,一出手就是几首优雅动人的情诗,直搅得那位姑娘心迷神往。这时,我这位朋友察觉到来了形势的急转直下,于是乎,他使了一招美人计。他攒了一个酒局,将那公子哥给灌醉了,然后将自己的妹妹推进了那公子哥的怀抱。这可真是两全其美的妙计呀!你为了爱情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我的表亲!”沙德昌狞笑着对张新说道。

于是众人都看向了张新。

“你……你……你这张臭嘴。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张新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沙德昌没有污蔑他,因为还真有这么回事儿,但实际上出这主意的人正是沙德昌(他还保证永远保守这秘密)。可在这当口儿张新又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好咬碎牙往肚里吞,可谓是又气、又痛、又憋屈。

“Mary……宝贝儿!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和我认识的吗?”说着,他又来到余健的身旁。

“你得好好感谢她的那位老师!要知道,没有那位老师的帮助可就没有你!但我要给你讲个趣闻——关于那位善良的老师”他拍了拍余健的肩头说道。

“您又准备编什么故事?”余健眼神凌厉的看着沙德昌。

众人又看向了余健。

“抱歉,我在跟我女儿说话!请你不要随意插话!”

“切……”余健冷哼一声。

“Mary,你知道吗?!那位老师曾经追求过你母亲。用他的话说,他初次见到Eva时就被迷住了!他觉得伊娃就像一根火苗,点燃了他干枯的灵魂,而且来势凶猛,不一会儿就烧到了他的心房。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把伊娃搞到手。不幸的是,他使尽了万千花招也没能奏效,最终,伊娃还是把他拒绝了。而且言辞激烈,颇具美国女孩的风范(毫无疑问这深深地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事后,他觉得自己很丢脸,他问自己为什么要违背伦理去搞什么师生恋。可渐渐地,他又觉得不甘心,他认为自己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以及金钱,不该被这么残忍的对待。随后,他陷入了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可逆的打击。最后,他打定一个主意,——他要想尽办法让伊娃明白自己有多好。所以他把伊娃介绍给了我。而我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完全称他的心如他的意,但结果……唉——你可真可怜,老兄!”沙德昌一脸坏笑地对余健说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余健眼神阴翳的说道。

“哈哈!那我也不懂,我也不懂!反正大家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不过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披着人皮的猛兽!科技与社会的进步并未磨去你们锋利的獠牙,你们身处于人类食物链的上层,你们靠着蚕食他人的血肉过活。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丛林法则依旧是真理!”沙德昌面露凶光地对众人说道。不过似乎有点用力过猛,导致他的因脸严重扭曲而显得异常搞笑。

“又开始胡言乱语,叽叽歪歪了!”张新一脸不屑的说道。

“我看,你需要一面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余健以嘲弄的口吻说道。

“父亲,您喝多了!”沙旦也开口说道。

“我瞧着也是!”罗娟附和道。

Mary沉默不语,因为她此刻的脑袋乱得不行。她完全搞不懂现场的状况。

“老弟,你怎么了!”沙德昌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而这人用近乎威严的口吻对他说道,吓得他打了个冷颤。但他头也没回就知道背后那人肯定是老镇长,他心想:听那口气,老镇长好像生气了,但碍于面子,想必在尽量强装镇定。算了,这家伙可惹不得,是时候谢幕了!

“老哥,你可算来了!”他发出一声哀嚎。他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还不时用手擦拭着根本没有流泪的眼睛,显得委屈极了。 不过当他看到老镇长堆满尊严的脸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差点演不下去。特别是老镇长那敏锐的眼神,仿佛在对他说:这回演哪出呢?!好在他脸皮是极厚的!

“您知道吗?!他们都辱骂我;排挤我;连我的儿子都针对我,我在这儿简直没法呆了!”他指着张新和余健说。

“要不然,我给你换个位置?”老镇长说。

“您真好!可我毕竟是一厂之长,在镇上也算是一个体面人!您把我当小孩儿哄可不行,这传出去教我怎么做人呀!”他又眉开眼笑了,“可您不知道他们的用词是多么的歹毒!他们的态度是多么的恶心!特别是他俩(他指了指张新和余健)。我美好的心灵受到了深深伤害!我一刻也没法和他们待在一起了。请您原谅我,我先告辞了!”

“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老镇长无奈的说道。

“Mary,今晚你得回来吃饭。记住,一定得来!”沙德昌临走时贴近Mary的耳朵说道。说罢,他也不等Mary回答便快步向外走去。“你是猪吗?怎么这么能吃!”,他路过简晓力身旁时用嘲弄的口气戏谑道。

简晓力假装没听见,没有理会他,但心里却在暗骂:这该死的老混球!

“Mary,我得走了,我劝你也走吧!反正我是没脸再若无其事的坐在这儿了!”沙旦靠近Mary说道。

此时,周围的席桌已经开始议论刚才的闹剧了。尽管大多人都克制着自己的声调,但不管在哪儿都从不缺乏声音粗犷和神经大条之人,他们乐于毫不顾忌的宣泄自己的思想。

“嗯……”Mary轻声回应沙旦。

“各位,我告辞了!”说罢沙旦便起身离开了。

“各位,我也得走了!”Mary微笑着说完后也准备动身。

“等等,Mary!”罗娟拉住了准备起身离开的Mary。她小声对Mary说:“来,拿着,这是地址。请你明天务必来我家做客!你不必开口回答,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Mary本就是个不擅拒绝他人请求的人,再者,今天的事情又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因此,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Mary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向外走去,她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她回到此地的兴奋、期待之情,在这场闹剧后已荡然无存。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老镇长急冲冲地上来截住了她。

“Mary,能耽搁你一会儿吗?”老镇长礼貌又亲切地说。

“您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是一位神父带大的,是吗?”

“是的,您怎么知道?”

“你父亲给我讲的。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Mary,这么给你说吧,我最近在扩建我们镇里的教堂。你知道,人老了就总想做点善事,图个心里的安慰。教堂建成后有个宣传活动,我希望届时你能以外国教友的身份来观礼。你愿意吗?”老镇长用满怀期待的表情看着Mary。

“可我待不了多久就要回美国,这事儿……恐怕……但我会考虑考虑的。”Mary眼神中透露出歉意。

“你不会是在担心往来的费用之类的问题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报销的。”老镇长见Mary有些迟疑随即补充道。

“不是,不是的!我想我会来的!”

“很好!具体时间我会联系你的。对了,你把手机号给我吧!”

他们相互交换了手机号后Mary便离去了。

“傻孩子,估摸着你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喽!”老镇长对着Mary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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