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匠
东铺子街街口有一家鲜鱼店,卖的是现杀的新鲜货。老板兼职杀鱼匠,长得五大三粗,却怕老婆得要死。 杀鱼匠的老婆,是个屠夫的女儿,她
东铺子街街口有一家鲜鱼店,卖的是现杀的新鲜货。老板兼职杀鱼匠,长得五大三粗,却怕老婆得要死。
杀鱼匠的老婆,是个屠夫的女儿,她眼睛一瞪,东边半个城没人敢放一个响屁。杀鱼匠那么彪的汉子,在她面前就像砧板上的鱼,好像一动弹就会要了命。
有一年腊月二十八,四面八方村镇的人来置办年货,东铺子街好生热闹。一位不识眼色的主,到杀鱼匠这儿来买鱼,杀鱼匠抄起网兜在四平米的鱼池子里一搅,兜出来一条一尺长的大鲤鱼,按鱼市的规矩,鱼要活称死卖,这位主顾不愿意了,非嚷着称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在,给到手里的却只有个肉壳子,多付了内脏的压秤钱。杀鱼匠是个粗人,三两句没争明白,买鱼的那位爷直接把滴着血的死鲤鱼砸在了鱼店门板上,给上了一层红漆,大过年的,多吉利不是。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算是拿锥子钉了老虎屁股。只见那红漆门缓缓打开,老板娘怒发冲冠,横眉倒竖,手里拿着一把给猪开膛的尖刀,三步并作两步到案板前,“砰”一声将尖刀插在案板上,旁边的铺子见势头不对,急忙闭门谢客。那买鱼的爷几时见过这阵仗,小脸顿时煞白,老板娘盆口大开,一招河东狮吼:“狗日的杂碎!规矩都不懂买你娘的鱼!再找茬老娘剖了你!!”
那买主鱼也不要了,跨上生了锈的二八大杠玩儿命似地蹬,我估摸着这位爷没个十年八年是缓不过来了,我敬他是条汉子。
再说说杀鱼匠。杀鱼匠从小在河边长大,一身好水性。听人说,他七岁就徒手抓过十斤多的鲶鱼。杀鱼匠干活十分利索,他的砧板旁放着一只五斤重的榔头,凡是鱼,挨这一下子,没有不一命呜呼的。天知道那锈迹斑斑的铁皮砧板上沾了多少鱼的冤魂!鱼匠剖鱼,先拿一双筷子从鱼嘴里捅进去,夹住肠子边搅边缠,再一刀剌开肚皮,从破口取出筷子,鱼肚子里便干干净净,接下来刮鳞,掐腮,手到擒来。处理一条鱼不到两分钟。杀鱼匠二十五岁前独自一人经营着鱼店,二十五那年,隔壁卖水果的老姨将屠户家的女儿介绍给了他,两个人可谓豺狼配虎豹,麻溜儿的就将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
十多年来,两人有过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刚学会走路时掉进了那个四平米的鱼池,据说被发现时脸都被鱼啃烂了,这也导致鱼店一整年生意惨淡。第二个孩子生下来浑身长鳞片,嘴一张一合,不会哭闹,没多久就夭折了。整个小城都在传东铺子街卖鱼的两口子得了报应,两个孩子都遭了鱼的灾。东铺子街的街坊们虽然面儿上不说,背地里也拿这事儿当做谈资,尤其以当初介绍两人认识的卖水果的老姨为最甚,好像杀鱼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两个孩子的事,对杀鱼匠来说打击不算小,杀鱼匠半年发了福,他老婆也越来越暴躁,杀鱼匠逐渐沉默寡言,默默忍受着妻子无端的暴怒,街坊的流言,顾客的斤斤计较……
这一忍,就是三年。
又是一年腊月廿八,小城里里里外外热闹红火起来了,到处挂着红灯笼,贴起红对联。每到年关,三大爷心情就格外好——这不,大早上我正贴着春联呢,三大爷别着烟袋锅子就来了,老远就喊我:“小桐子!跟我上东铺子街溜溜去!”我本想推辞,却不想大过节的日子扫了老人家的兴,就急忙从梯子上下来:“得嘞!”
从我家到东铺子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路上,三大爷悠哉地点起老旱烟,天气格外澄澈,一路上都张灯结彩。三大爷哼起老秦腔,什么“刀枪林里向外闯”“杀了魏贼报仇怨”,我跟在后面,满鼻子兰花烟的香味儿。
算起来,我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去过东铺子街了,对那家自打我记事起就存在的鱼店的印象,还存在于两年前老板娘河东狮吼那一幕。我禁不住向三大爷打听:
“那家鱼店怎么样了?”
“哪家鱼店?”
“街口那家。”
“街口哪家?”
“就那家,老板娘——”
“哦!你说那家啊!你早提老板娘不就得了。”他打断我。
“怎么样了?”我追问。
“能怎么样,该怎么样怎么样呗…”
我一直认为三大爷是活得相当透彻的一个人,别人唉声叹气的事儿到他这总能云淡风轻地过去。正谈话间,已经能望见东铺子街街口了,那家鱼店还开着,再走近些,隐约能看到老板正背对着大街杀鱼,看起来生意还不错。
三大爷在街边找了个铺子坐下来,对我说道:“来,先整碗羊油茶暖暖身子。”我在他邻边坐下来,鱼店在我斜对面,隔着嘈杂的人群,我能清楚地看到杀鱼匠灰色的背影,
“听说了吗?”——是邻桌客人谈话的声音,我正拨弄着手机,有意无意地听着——“怎么个事儿?”
“对面鱼店那两口子,今早又在吵架呢!”
“为啥吵啊?”
“能为啥啊?从中秋开始就没消停过!听说今早上天不亮就在吵了,一吵就翻旧账,一翻旧账就扯到那俩孩子,半条街都能听到!”
茶端上来了,我揣起手机,吸溜吸溜喝起茶来。继续支起耳朵听。
“那干嘛不离啊?瞧这日子过的,真叫一个憋屈。”
“怎么离啊?两口子杀孽重啊,离了没人敢要嘞!要是再给孩子遭上报应……造孽啊!”
我抬了抬头,老板还在杀鱼,灰色的背影一起一伏,他头顶的红灯笼一摇一摆,手里五斤重的榔头一上一下,捶死的不只是鱼,还有委屈、愤恨、对生活无休止的妥协与忍耐……
我去鱼店隔壁老姨的水果摊上买了两斤橘子,到鱼店前,我喊道:“老板,捞尾大鲤鱼!”杀鱼匠不回头,回应我:“行嘞,您稍等。”
还是老手艺:插筷子,开膛,取肠,刮鳞,掐腮…
我将那袋橘子放在案板上,拿了鲤鱼,付了钱,转身走了。杀鱼匠拎着橘子追了上来:“小伙子!橘子落下了!”
“呀!全沾的鱼血鱼鳞鱼下水,您留着吃吧,这橘子挺甜。”
“那不成,你照顾了我生意我怎么还能再收你橘子呢?你先待着,我再给你捞几条小鱼,你回去炸着吃!”
我看他小跑着回去,便招呼三大爷:“三爷,回家吃鱼喽!”
三大爷看着我手里的鱼,说:“吃鱼!年年有余嘛。不管怎么说,年得好好过…”
趁杀鱼匠还没来,我们说笑着离开了东铺子街……
上一篇:匠工经典 简奢至尊
下一篇:ErreDue实验室气体发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