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经济ABC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ABC谋杀案》中，借侦探波洛说：“Words, mademoiselle, are only the outer clothing of ideas(言语，只是思想的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ABC谋杀案》中，借侦探波洛说：

“Words, mademoiselle, are only the outer clothing of ideas(言语，只是思想的外衣)”.

有趣的是，当一件外衣看不是什么材料，说说它的颜色就成了最简单的事儿。于是，后脑勺锃亮的专家们瞅着“数字经济”，手抠头皮，用腹腔共鸣的浑厚音调，带动飞溅的口水，说：“数字经济，红得像火，粉得像霞，白得像雪。”

比如，他们说数字经济，就是数字化经济。数字化很简单，技术，特别是那些好看的技术，用得越多越好。于是，得有大数据，得有云计算，得有物联网，得有区块链，得有人工智能，五位一体，五五归一。

又比如，他们说数字经济，就是数据经济。如果说石油是工业时代的血液，那么大数据就是数据时代的血液（看似不是废话的废话）。甭管数据用在哪，怎么用，先攒起来再说。于是，一个个数据中心成了一个个数据孤岛。换句话说，数据时代的身体里，被堵成了无数个血栓。血栓长大了，倒不白给，对内能杀熟，对外能杀生（数据中心巨大的用电量将造成周边生态的破坏）。

如果这就是数字经济，那么，这件颜色诡异的外衣，让专家们穿了也会被人骂“老不正经”；如果这就是数字经济，那么，我们还有多少可以期待？

转头躲闪专家耀眼的白肉时，我突然想到了几个故事。

数字经济的A（Asset）：班克西的故事

2018年10月5日，“苏富比当代艺术晚拍”专场上，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斯的画作《女孩与气球》最后亮相。经过一番激烈电话竞价，拍卖师敲下成交槌，画作以104.2万英镑成交（约合135.7万美元，基本与班克斯2008年的拍卖纪录持平）。

苏富比的所有工作人员，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原本20万到30万英镑的预估价，一下子飙到104.2万英镑的天价。在艺术拍卖市场，拍卖行（或和金融机构合作）会和艺术品所有者约定一个保底担保价，这个保底担保价通常是最低估价（或接近数值）。而《女孩与气球》最终成交价超出保底担保价的部分，担保方可以获得30%到50%。

场内鼓掌庆祝时，随着警铃从画框内突然响起，工作人员眼中的惊喜一下子转成了惊吓。众目睽睽下，框内画作缓缓下滑，画框内置碎纸机把画作切割成碎纸片。

班克西随后公开一段视频，揭秘画作为何会“自毁”：“几年前，我自己在画框里偷偷装了碎纸机，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这幅画被拍卖掉。”

拍卖会的主管沮丧地说：“It appears we just got Banksy-ed.”（我们又被“班克西”了）。这里，Banksy已经成了动词，代表“耍了整个世界”的意思。

不光是班克西，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上，不断涌现的天价用另一种方式一次次“班克西”着世界。于是，那些敏锐的目光，闪烁着金色，纷纷投向艺术品。艺术品，也开始从一个小众的领域，被看不见的手们，推向了金融和投资领域。在注册另类投资分析师的教材里，它也已被加入，与私人权益基金、房地产、对冲基金等并列，成了“另类投资”的一种资产类型（另类投资指证券、债券等主流投资方式外的投资方式）。而它的玩法，分明就是资管的玩法，拍卖佣金是手续费，拍得高价还有incentive（激励金）。

无独有偶，除了艺术品，越来越多的要素正在成为资产：数据成为数据资产，比特币成为数字资产，矿机成为算力资产，网络成为带宽资产。而4月9日发布的“要素改革”意见稿中，进一步拓展了资产的概念，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数据等大类下的各类型新型资产将一个个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带着惊喜或惊吓。

资产，正是数字经济的基础。经济的发展体现在财务上，就是一个不断“扩表”的过程。当现有资产规模到了发展瓶颈，扩展资产类别是最聪明的选择。而如果“数字经济”的美妙未来，只是单纯地增加负债，那到时专家们抠破头皮，只能喃喃自语：“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这里多提一句，谢国忠在去年底的一个圆桌里说：“Elon Musk is a bubble… The Silicon Valley Genius has ZERO impact to the global economy（埃隆·马斯克是个泡沫，硅谷的天才们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是零）。”谢国忠一说这话，旁边的人都笑了。

继续班克西的故事，他的“班克西”让《女孩与气球》登上了无数媒体的头条，受到了艺术界、金融界和吃瓜群众界的广泛关注。像极了当年被盗的《蒙娜丽莎》，被寻回后从一个“普通作品”跃升为卢浮宫的镇馆之宝。而《女孩与气球》的买家，一位来自欧洲的苏富比长期女性客户，云淡风轻地表示，她将按照原价支付这件艺术品。

班克西随后也同意“重新认证”这幅作品，并为《女孩与气球》起了一个新名字——《爱在垃圾桶》。

数字经济的B（Business）：霍华德的故事

2019年8月27日，洛杉矶湖人队官方宣布以一年260万美元的无保障底薪合同签下德怀特·霍华德。为了这份合同，曾经的魔兽、超人，和长期以来的联盟第一中锋，不得不低下2米11的头，抱着一双短腿，抽泣着说：“教练，我想打篮球。”

一切，都是因为那几笔该死的交易。

• 2012年，在一个轰动联盟的四方交易中，魔术用他（及2添头）换来了阿弗拉罗+哈林顿+哈克里斯+武切维奇+3首轮签+2次轮签+2添头。算下来，当时的霍华德至少值5-6个首轮，基本对得起“单换詹姆斯”的地位，和1954万美元的年薪。之后，霍华德又辗转马赛克队、老鹰队。
• 2017年，老鹰队将霍华德和第31顺位选秀权送至黄蜂队，换取第41顺位选秀权+2添头。交易前，NBA专家们开玩笑说霍华德就只值一个次轮；当交易发生，专家们闭上了嘴，因为他们发现霍华德连一个次轮都换不了。尽管，这一年他的年薪是2350万美元。
• 2018年，黄蜂队将年薪已达2380万美元的霍华德送往篮网队，“出乎意料”地得到了2个次轮+添头。可能是因为篮网老板蔡崇信财大气粗，透过眼前呼出的氤氲水汽，遥想当年姚明“吃饭睡觉打魔兽”的幸福生活，自己也可一试，于是小眼一闭，小嘴一咧，接着小手一指，小笔一挥。让被球队薪资压得喘不上气的黄蜂老板乔丹又可以大口呼吸。之后，霍华德又加盟了奇才队，继续着八年七队的流浪生活。
• 2019年，灰熊用一个叫C.J.迈尔斯的球员与奇才交易了年薪560万美元的霍华德。这笔交易的目的也很简单，C.J.迈尔斯的年薪太高（一年870万），小市场的灰熊队得省钱。换句话讲，这时的霍华德从交易的角度，甚至还换不了C.J.迈尔斯。

霍华德的交易，引发着球迷和NBA分析专家一次又一次的讨论，霍华德究竟价值多少？看他的年薪，看他换到了什么，还是看交易他的目的？

答案就在NBA的那句“Business is Business”（这TM就是生意）。每当有重磅交易发生时，不管是球员还是球迷，都会拿这句话来感叹下NBA的无情。NBA 就是门生意，球员就是生意中的资产。那些所谓的城市英雄，所谓的球队忠诚，在绿油油的美钞面前，不值一提。所以，凯尔特人为了选秀权可以交易走“年迈”的夺冠功臣皮尔斯、加内特；湖人因为奥尼尔的脚趾伤势可以交易走洛杉矶的城市象征……

没错，正是因为交易，资产的价值才得以体现。无论是它们该有的价值，还是不该有的价值。潮水褪去，才知道谁在裸泳；交易就像是风，有时能加速潮水的褪去。VC/PE行业对于创业公司的估值，有两个“偷懒的”潜规则：一是把cost（投资成本）直接作为FMV（公允市场价值）；二是把上一季的FMV roll forward（前滚），直接当成新一季的FMV。而当有新投资进来或要卖掉份额，估值经常哗的一下，带来惊喜就是惊吓。

资产需要体现价值，而交易帮助了价值的体现。分析师们有一万种方法给资产来估值，估高了没人买，估低了卖得亏。但幸而，在自由的市场环境中，大量的买家、卖家和交易，会让一万种方法趋同于相近的数值。

因为资产的交易需要，各式各样的交易所被建立起来。我们看到了股权交易所，金融期货交易所，航运交易所，能源交易所，票据交易所，贵金属交易所，钻石交易所，数字货币交易所……

但是，这足够吗？

交易所以中心化模式，支持着标准化资产的交易。但随着数字经济时代的到来，越来越多的资产，将有被交易的需要。其中，更多的是非标准化的资产。就像画，各画家作品的价格区间不一样，同一画家的不同作品价格也不一样；就像NBA球员，隔一年他们的交易价值就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看NBA是怎么做的。NBA交易是一种无中心的交易模式，对于正向资产，各个球队会挤破了头向球员抛去大合同承诺，向其所在球队抛出诱人的筹码；而对于负向资产，球队再多抛售，也往往无人问津。球队与球队间达成共识，交易即可达成。谁赚了，谁亏了，是球队经理的事，与联盟无关，也与球员无关。

正是因为无中心化的模式，更多的交易形态可以被发明。比如海外球员的签约权也可以被交易；比如被买断的球员可以加盟新的球队（以支付违约金的方式提前结束合同）；比如球员可以在球队下属球队效力……这里我们似乎能看到期权，能看到信贷资产转让，能看到多层股权结构，又不完全一样。NBA人精一般的总经理们把交易玩得不再是交易。用NBA的话讲：“Business is Business（这TM就是生意）.”

而NBA唯一中心化的交易，就是选秀。从全世界年轻人里精挑细选出来最优秀的那几十个，根据选秀权优先原则，将进行与球队间的集中撮合。

中心化交易是非常态，而无中心化生意是常态。这是NBA的今天，也很可能是数字经济时代的明天。

数字经济的C（Currency）：石币岛的故事

1903年，美国的人类学家威廉∙亨利∙弗内斯来到西太平洋的三大岛群最西边的一个岛：雅浦岛。

雅浦岛上住着一群古怪的土著民，最古怪的是当地的货币体系。

岛上没有金属资源，石器扮演重要角色。但是本岛上甚至没有石灰岩，所以岛上的探险家就需要费力地冒险划船去其他岛屿上，开采石灰岩，加工成石币作为货币使用。这些石币有的30多厘米，有的3米多，像中国古时候线穿铜钱一样，他们用木棍插在石币中间以便于携带。有趣的是，有时候交易额太大，货币（石币）太大太重，不方便携带，应该收钱的人就在付钱的人的石币上做上标记，表示已经付费了。而这个石币还放在付钱人家里，双方都承认这个石币属于收钱人了。

最有意思的事情是，这个岛上的大家都承认的首富，家里没有一个石币，倒是他家的仆人家里有一个很大的石币。打听之后知道，原来这个首富的父亲曾探险出去挖矿，挖到了一个特别大的石头，并打造成石币。但是运回岛上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石币掉入了海里。回到岛上所有一起出海探险的人们都为这个首富的父亲作证，证明他确实有一个巨大的货币（石币）沉在海底。因此，就好像它躺在拥有者的家里一样，无论在与不在，这块石头的购买力仍然存在。

这几年随着比特币的大火，各类数字货币、区块链的书里常常提到石币岛的故事。书的作者们从故事里看到：货币是可以无中心的，因为岛上并没有一个中央银行。经济学家弗里德曼，也写过这个故事，他从故事里看到：货币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故而不能仅仅交给中央银行的银行家们。因为他们会搞乱货币的稳定供应，让货币体系还不如“落后”的石币岛。

而我在这个故事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 岛民们的脑子不错，居然都能记住自己有多少石币，自己的石币在哪里；
• 岛民们的关系不错，要支付自己的石币，可能得跑到人家家里涂涂画画；
• 岛民们的家教不错，一辈辈温良恭俭让，一辈辈被教导谁是岛上首富，一辈辈都在为首富家的石币作证。

开一个脑洞，如果在石币岛要换一种货币体系，岛外的吃瓜群众同时去推广比特币、黄金、纸币，哪一种会受到土著岛民们的欢迎？答案似乎很明显，比特币这个“工具”，看起来正是为石币岛量身定制：

• 一来因为比特币的记账方式，不光记自己有几个币，还记人家有几个币，甚至家家户户间的每一次交易；
• 二来因为比特币的组织方式，在石币岛，一人记账，全家光荣，不仅能成为全村的骄傲，而且能以“资”鼓励；
• 三来因为比特币的共识方式，在石币岛，大家公认的是谁胆子大，谁出力多，谁敢去冒险，谁敢去挖矿（就像首富的父亲），只要挖得到，只要有人看得到，大家就都认；
• 更重要的是，比特币总量恒定，钞票不至于变毛。

然而，比特币恒定的总量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让钞票不至于变毛，另一方面也让自己成为价值存储工具，而非流通工具。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怎么说服岛民们开始使用比特币，保证“币用不炒”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在比特币成为货币的同时，让石币成为资产。

于是，他们将拥有数字化资产。石币，不仅是岛上的石头，而且是区块链上的资产。是资产，就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石币值多少钱？不同的大小，不同的来源地，包括不同的加工方式，都将成为价值决定因素；对应的，是比特币的计价。第二个问题，石币属于谁？既然数字资产，转账就会像发邮件一样简单；区块链将记录石币原来属于谁，怎么转的，现在属于谁？清清楚楚，无法抵赖。哪怕石币沉入海底，哪怕岛民们记忆丧失、关系恶化、人心不古（原谅我恶意的揣测），也不会改变所有者所拥有的资产权益。在石币岛，发生价值变化的是资产，而不是货币本身。

于是，他们将拥有数字化交易。这会让石币资产的玩法变成非常有趣。首先，资产将可以被组合和拆分，一方面，岛民们既可以用两个石币资产买头牛，也可以用半个石币资产买袋米；另一方面，岛民们可以交易资产的所有权，也可以交易资产的使用权。其次，更多的交易形态将被应用，除了买卖，岛民们两两之间就可以抵押自己的石币，去换取春天播种的种子（这时只需将链上的石币资产冻结，并赋予岛民对应的比特币）；待秋天收获，岛民还了比特币，拿回自己的石币（链上做一次石币资产的解冻即可）。再次，更多的资产将加入，比如岛民的房子、耕牛、捕鱼船……

于是，他们将拥有数字化社会。在货币对应的不是账，而是资产的前提下，技术的合适运用，将帮助更多的物品成为资产，更多的交易方式被应用，和更多的价值形态将被发现。

于是，石币岛的经济从0到1后，将直接从1到N，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数字经济”。

对了，石币岛的故事其实还有下半段，关于首富继承他父亲财产的过程：

首富的父亲有个情人，父亲喝多了和情人说，把海底下的大石币给她。情人信以为真，所以那一夜特别疯狂。第二天首富父亲纵欲过度快死了，死之前把全岛的人都叫来了，和大家说海底的石币给自己的儿子继承。首富死后，情人一个石头渣子都没落着。

情人必然会咒骂承诺是个屁，就像岛外人咒骂货币只是个账一样。

正如同《ABC谋杀案》中，事情与事情之间看似没有关联，也可以没有关联，甚至切断关联。但关联一旦产生，将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BTW，下一篇将讲讲《数字经济，机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