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工厂》

2018年贸易战以来，成都地区的玻璃厂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当我在会计学课堂上看到曹德旺的成本计算，确实为中国制造业的未来捏了一

2018年贸易战以来，成都地区的玻璃厂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当我在会计学课堂上看到曹德旺的成本计算，确实为中国制造业的未来捏了一把汗，而听到同学说曹德旺是十年前就去了美国开厂，就更是佩服他的远见了。

看这部电影是因为商业伦理课要求，原本是作为伦理分析材料进行研究。这部纪录片很有价值，也很值得深思。

办厂缘由

曹德旺的福耀玻璃厂是作为通用的供应商，出于成本和供应的考虑在美国代顿开办了工厂。在这个选择了，曹德旺权衡的是中国不断上升的人力成本与两国税赋的差异。十年前，美国工人的收入是中国工人的五倍左右，但中国工人的成本还需要加上40%的社保，再加上各项税、费，就足足令成本上升70~80%左右；而美国工人的税仅在11%，税赋轻，几乎没有费（特指中国的城建费、教育费等等苛捐杂费……），美国的成本最终稳定在30%左右；再加上作为通用的供应商，在美国本土生产可以节省巨额的海上运输成本，这一切促使了曹德旺开设了福耀美国工厂。

开设时的背景

代顿曾经是通用生产基地。自从美国汽车业被日本反超，制造业大幅度转移到第三世界之后，这些制造工业城市的繁荣就一去不复返了。美国的现代化先是通过铁路，后来是通过汽车产业的发达，大众化生产（Mass Production）来起家的，快速暴富的坏处就是大量城市经济结构单一，比较而言，你去看中国许多有上千年历史的城市，它在经济上、政治上，都经历过许多巨变，而许多承载丝绸之路的城市，商贸一断就淹没在黄沙中了——美国的一些结构单一的城市，就潜伏着这些发展危机。

代顿的本地居民在通用破产后也基本处于失业和人生破产阶段，有的人按揭的房子被没收，只能住在亲戚家的地下室；有些人有一个小牧场，但对新技术不熟悉，几乎无法在新的经济结构中找到工作。

与华尔街的精英、硅谷的码农不同，代顿的美国中年蓝领大腹便便、行动迟缓，他们的人生颜色，是灰色的。而福耀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可能性，因为这家工厂给他们带来了工作。

尝试与美国人融入

在新办公室装修时，有管理层提议曹德旺在办公室墙上挂一个中国国旗、一个美国国旗，曹德旺说，只挂美国国旗就好，不要刺激他们了。从频频收购海外企业、球队到投资建厂，中国经济一路高歌猛进之下，中国企业家在异国他乡充分地表达了这种崭新的自信姿态。

一开始管理福耀美国工厂的总经理是美国人，通用的旧部。曹德旺希望他们能够发挥经验，但拒绝在厂内设置工会。

上百名福耀中国工人也通过短期学习美国的文化，来到美国工厂，他们的职责除了生产线上的工作，还需要教会新雇的美国员工如何生产玻璃。

美国工厂的管理层也被邀请到中国工厂参观学习，当看到一些临时工不戴安全手套和护目镜，在进行玻璃碎片分拣时，大为震惊（Oh my god！）。

加班和工伤事故

福耀美国工厂在当地受到的最大挑战与质疑是不安全的工作环境，以及追求完成订单量至上的工作效率。关键原因还是因为后者。比如说，为了加快效率，使用叉车拉起两倍承重的琉璃，以及员工受伤事故。有美国员工提到，之前在通用工作19年，从未看到工伤，但是在福耀，他不断看到工伤。福耀想把员工午餐的房间，其实只是生产线旁边的一个简陋的、安装了几张桌椅的玻璃围间，也扩建为生产线，这无疑也是漠视员工福利和工作幸福感的举动。

美国工人把这些归结为没有工会。

建立工会的努力

在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的支持下，福耀美国工人开始内外抗议，包括在工厂外面举工会Yes的标语牌子，以及举着牌子在工厂内部生产线环游。对这一切，福耀开始是沉默，然后是温和地拒绝。而在一次公开的露天公司庆祝活动中，一位受邀演说的美国议员指出，福耀应该建立工会。因为这件事，曹德旺让美国管理层下课了。

中国管理层的行动

接替者是一位年富力强的中国中年人，有着超过16年的美国工作经验。在不断提升对美国员工的行为理解之后，这位总经理制定了“每小时加薪2美元”的制度，以及在工厂内部宣传禁止投票设立工会（Vote for NO的标语告示到处都贴上）。

最后的结果，是在民主公投中，支持建立工会的人仅占4成，曹德旺的美国工厂之路继续往下走，他老人家说，希望美国工厂让他放心、少操心，以后少来美国。以及在片尾他的扪心自问：我怀念小时候蛙叫蝉鸣的那种宁静和幸福，这些年我不断地办厂，我在想，我把人家的环境都破坏了……

一个人成功是有代价的，这种代价对人心的破坏，也许和《教父》中唐·科里昂成为黑帮老大一样，是不可逆转的腐坏。

中国工人眼里的美国

美国蓝领能力低、效率低，这是本部纪录片的观感，也是片中中国工人的感受。在中国工厂，处处都是朝气，早会精神抖擞，即使在美国工厂，中国工人也是拼命打鸡血完成订单。而美国工人呢，管理者第一次学习中国工厂的作法，让大家在上班前开个早会，大家的反应都是吃瓜般目瞪口呆，上班前还要开会？开会不坐着开会？

观点一：失去的美国精神

追求福利和安逸，美国的基层社会已经失去了殖民一代的精神。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去美国？失地农民、没继承权的富家次子，他们希望到这片土地上寻找财富。他们坐着牢笼一般的越洋轮船，以极高的中途死亡率（海难、疾病、海盗抢劫、当地居民反抗等）为代价，最后得以在新大陆生存下来。下面就是在某欧陆国家博物馆对美洲移民的真实展览，轮船中的居住环境，基本上就是香港棺材房，当时很多欧洲一家几口人，举家坐这种棺材笼横渡大西洋去美国寻找财富，然后路上死伤大半。

当美国逐渐积累起财富，开始有机会掠夺和挤压别国资源时，许多美国人就彻底忘记了他们是在什么基础上建立了这个国家，又是如何得到了发展。他们以为，所有的福利都是与生俱来的，但并不知道，因为穷国做了那些危险又没有前途的工作，才有安全又舒适的工作给他们做。

美国汽车业的衰落不是比较成本优势的转移，而是精益制造对大规模制造技术的胜利，是日本管理对美国管理的胜利。当年日本接管美国通用一家破产工厂进行改革的案例，我就不多展开了。就总体成本而言，美国的制造成本低于中国，许多美国企业来到中国进行投资，是因为中国有巨大的市场，而不仅仅考虑成本。和平年代，美国蓝领工人面临的就是比他们优秀强大太多的日本人中国人这些东方人的竞争。印度人不干工厂这个活，但在IT行业里已经在美国占据一片河山了。这个劣势是搞什么贸易战根本挽救不了的。

观点二：中国企业的扩张需提升社会价值

曹德旺的内心拷问，正在于企业的社会责任不明确，而企业家有其个人的情感和忧虑，这也说明，曹德旺超越了绝大多数还只是在资源、关系中运作，而并不懂得市场效率的中国企业掌门人。但是曹德旺的盲点在于，并未清晰认知到企业的社会利益与社会价值——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市场经济而言，也许应该对企业规则设定相应的社会责任制。

最容易被企业忽略的利益相关者就是员工。美国企业一向奉行的公司管理观念是“股东利益至上”，没人讲员工利益至上。美国与欧洲工会的产生，有早期资本主义血腥积累的背景，比如说《码头风云》这电影，就是对当时社会黑暗的揭露。但中国的社会基本是没有经历过资本主义早期工人形成的阶段，而是一个充满了农业人口的社会。所以，中国的企业家有机会去研究美国过去的历史，吸取管理经验，增强社会责任意识。

观点三：传统行业的公司架构缺陷

比如说，新经济的高技术公司，普遍采用员工持股的股权架构，为什么呢？因为技术型公司，技术人员就是核心竞争力。而重资产的公司，基层员工就是螺丝钉，没有竞争力；或者行业门槛高又发展缓慢，一个优秀的年轻员工，也需要熬上二十年才能脱离基础岗位，工资低回报低，没有人愿意会选择进入传统行业。这时候，企业如果不能在制度上进行创新，在公司架构上进行改革，就极有可能和底特律的工厂一样，面临着衰落。这点上可以参考农业，中国几千年前，农业都是生产资源所有制清晰；又可以参考医院，很多科室都是分包。预测未来可能会出现更多创新的制造企业。

在美国工厂的结束之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无人制造。曹德旺已经在部署机器人，十倍百倍产能提升的同时，也在有计划地替换工人。没有人能战胜时代，机器虽然不会思考，但它也没有人的软弱。